一大清早蘇珊娜就打來電話說有一些在警署找到的新的發現要拿給我看看,而在她到來之前我又一次躺在沙發上睡了過去。
夢裏麵來到一個地方,那地方叫厄瓜多爾。
過去,那地方一半沙漠一半草原,地理學上叫戈壁草原,傳說還有一種動物叫“草泥馬”。有人可能一輩子也去不了的。
那一年,我在厄瓜多爾追蹤一起神秘事件。那段時光,戈壁占據了我記憶的遼闊空間。
一些感傷的往事——“梅”去世了,經過多年的沉澱,會變成一種美好的東西;一些美好的往事,經過多年的
沉澱,會變成一種感傷的東西,但還有一種遺憾,那就是直到現在我依然記憶不起“梅”是怎麼離開我的?當最後一個停留在我腦海的片段是2008年裏的最後一個情人節,她穿著粉紅色的裙子讓我把那條天藍色海豚灣項鏈戴在她的脖子上,然後出現在我腦海裏的就是一片白,然後就是我那撕心裂肺的痛苦,因為我記不清在那之後發生的一切。
而一段恐怖的經曆,時間越久遠越覺得恐怖。
那一年,我趕著幾隻隻肮髒的羊駝,慢吞吞向前走,向前走。
我穿著軍服,肩章上一粗一細兩道黃杠杠,中士軍銜。
一片黃沙土,無邊無際,生著半青半黃的寸草。天地間一片燥熱。
不遠處,有一具慘白的骷髏,比牛小,比羊大,我瞅了好半天,都不知道是什麼。它的姿勢
好像活著一樣,趴在草原上,兩個空洞看著我。一群很大的蒼蠅圍著它飛。
這裏與世隔絕,沒有電話,沒有報紙,沒有樹,沒有電,沒有互聯網,沒有人煙……除
了天就是地。
中間是孤零零的我,還有一群羊。
我擔心自己漸漸被羊同化了,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一點點忘記了母語,不再會說話……因
此,我就經常大聲和我的羊交談。
比如我說:你們睡得好嗎?
羊說:咩——
我說:你們吃飽了嗎?
羊說:咩——
我有點生氣,說:你們隻會這一種叫法嗎?
羊說:咩——
羊呆頭呆腦,是最缺乏靈氣的動物。我就屬羊。我經曆的故事多如繁星,以
致許多人不敢輕易相信,認為我是在編造。
作為一個作家,我幾乎沒有想象力。
小時候,我的父母很苦惱,他們認為我的未來一定像土地一樣沉重。
比如,他們指著天上的月亮問我的哥哥姐姐:那是什麼?
哥哥會說:那是黑天的太陽。
姐姐會跟隨哥哥毫不費力地說:那是太陽的妹妹。
問最小的我,我就說:是球。
父母又搖頭又歎氣,半晌又提示我:你看哥哥姐姐回答的多好,你再想想,它像不像一個白
色的盤了?什麼東西是白色的呢?比如白銀……你說,它是什麼?
我不想再糾纏不休,把腦袋一扭,固執地說:是球。然後,我就再不肯回答他們的任何提
問了。
父親就說:這孩子不開竅。
母親就說:日後肯定沒出息。
不開竅又沒出息的我20歲的時候,趕著羊群在戈壁上走。
狐狸有仙風,黃鼠狼有鬼氣,狗通人性……我們經常聽說,大難來臨,連螞蟻都有預感。而
我的羊無欲無望,隻知道啃草。它們跟我一樣缺乏想象力。
地氣顫顫地飄升,透過它,一切都微微晃動起來,顯得有點不真實。遠方更遠了。
我沒有武器,或者再準確一點說,我手無寸鐵。我隻有一架光學素質極為優良的俄羅斯望遠
鏡,上麵有前蘇聯國旗。
我把它舉起來,東南西北看了一圈,沒有一個蒙古包。
原來,這附近好像有一戶人家,不知為什麼,他們遷移了。
這世界就剩下我一個人了。靜得像史前。
你害怕嗎?我問自己。
不。我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