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藝祖恢闊大略,已與漢高帝唐太宗有間,至太宗,則又下矣。宜其終身不能混一宇內,而成一代闒茸之天下也。太祖紀詔郡國令佐察民有孝弟力田奇材異行或文武可用者,遣詣闕下。又詔民五千戶舉孝弟彰聞德行純茂者一人,奇材異行不拘此限,閭裏郡國遞審聯署以聞,仍為治裝詣闕,不專以進士取人也。至太宗紀,則無聞焉。規模之大小,此亦一班也。
史官曰,宋自太宗幽州之敗,惡言兵矣。蓋統君臣朝野言之也。至真宗與契丹和,遂欣然大赦天下。宋之不競也宜哉!
理宗教度宗甚嚴,而無救於亂亡者,則以講性命、事誦讀。所教者,已失帝王之正學矣[此恐未可厚非,當雲徒事誦讀耳]。
趙保吉之死也,國危子弱,眾心未定。曹瑋請假精兵出其不意禽送闕下,複河南為郡縣,此真可乘之機也。朝議欲擬恩致德明,抑而不許。元昊未叛前,其部落山遇者歸延州告其謀,時天章閣待製郭勸守延州,乃械錮還賊,示朝廷不疑之意,賊戮其族無遺類。由是西人怨懼,向化之心遂絕。宋人迂腐懦弱遂至於此,可歎也哉!
三代最重田獵,所以習武備也。太宗不好獵,詔除有司行禮外,罷近甸遊畋,五坊所畜鷹犬並放之,臘日但命諸王略畋近郊,而太祖五坊之職廢,宋之孱弱有自來矣。
差役即周之閭胥族師,漢之三老亭長也。東坡比唐之庸,誤矣。差役變為雇役,雇役變為義役,蓋由有司貪虐,迫之奔役包糧,勢不得不然也。使知周漢之法,皆用士人賢才,隆以官秩,何至若此哉?然如今之所謂士人,惟解讀書,不通世事,使之為之,亦未了了。是必選舉學校,皆複古製而後可也[以讀書應事為兩件,則不知所讀何書,亦風雲月露之陋而已矣]。
東漢時選舉辟召,皆可以入仕。以鄉舉裏選循序而進者,選舉也;以高材重名躐等而升者,辟召也。而辟召人尤榮之,如蔡邕辟司徒橋元府,周舉辟司徒李合府,黃瓊五府俱辟,陳紀四府並命,孫寶為京兆尹,故吏侯文以剛直不苟合,常稱疾不仕,寶以恩禮請文為布衣交,文求受署為掾,進見如賓禮。任延為會稽都尉,吳有龍丘萇者,隱居太末,王莽時四輔三公連辟不受,延遣功曹奉書記,吏使相望於道,積一歲,萇乃乘輦詣府,遂署議曹祭酒。此法百世行之可也。乃至於隋,則海內一命之官,並出於朝廷。州郡不複辟署。唐仕者多由科目,而辟署亦時有之,其法不一。有既為王官而被辟者,若張建封之辟許孟容,李德裕之辟鄭畋是也;有登第未釋褐入任而被辟者,若董晉之於韓退之是也;有強起隱逸之士者,若烏重允之於石洪、溫造,張搏之於陸龜蒙是也;有特招智略之士者,若裴度之於柏耆,杜慆之於辛讜是也。劉貢父言唐時諸侯自辟幕府之士,惟其才能,不問所從來。朝廷常收其俊偉以補王宮之缺。取人之道猶廣。宋雖有辟法,然白衣不可辟,有出身而未曆任者不可辟。其可辟者,複拘以資格,限以舉主,長材屈於短馭,比比而是。迄明季,則絕無此矣,非科目無以得官,非銓曹無以授職,內外官難以獨理,皆延請幕賓,然非宿登任版,則雖極知其才能,亦不能振拔以收其用。法網愈密,文墨愈嚴,而奇才異能愈漏網而去矣。
滕達道微時為範文正公館客,常私就俠邪飲。範病之,一夕候其出,徑坐達道書室,明燭讀書以俟其至。達道大醉竟入,長揖,問範公讀何書。曰:漢書。複問漢高帝何如人,範逡巡走入。然則文正固宋室書生之雄也,下此者不解矣。
宋仁宗詔:良民子弟或為人誘隸軍籍、自今兩月內父母訴官者,還之。此何說也夫!古之為兵者皆於齊民中選其材力出眾者,使為君父捍患禦災,所以異而用之,非所以困而苦之也。漢選六郡良家子及郡國三百石吏為兵,猶有古意,故漢兵最強。今宋乃詔良民子弟不願為軍者退還,是以兵為辱也,示人以兵之苦也,是為兵者必皆不良之民而後可也。誰複有樂荷幹戈而為君父敵愾者乎!至明發罪人充軍,是等征戍於流放,宜人之惡而避之矣。古有出罪人為兵者,蓋用其愧恥之心而開以洗滌之路,使之踴躍殺敵耳,豈因其有罪而置之死地也哉!南朝之兵孱,皆士大夫創立法度者學術不明之過也。
工虞水火,堯舜相傳之治道也,神宗命司馬光都大提舉修二股河工役,呂公著言遣光相視董役,非所以褒崇近職、待遇儒臣。然則禹之四乘自輕耶?舜之使禹賤之耶?而胡為乎諄諄於治水之功德必以天下讓之耶?自此言出,士之徒虛言而無實學者,不惟不愧,且以自高矣!
鹹平四年楊億上疏曰:國家憂銓擬不允,置審官之司;慮議讞或濫,設審刑之署;恐命令或失,建封駁之局。臣以為在於紀綱植立,不在於琴瑟更張。若辨論官材歸於相府,即審官之司可廢矣;詳評刑辟屬於司寇,即審刑之署可去矣;出納詔命關於給事中,即封駁之局可罷矣。又言:唐之盛時,官奉甚厚。昔漢宣帝下詔雲,吏能勤事而奉祿薄,欲其無侵漁百姓,難矣。遂加吏奉。今結發登朝,陳力就列,其奉也不能致九人之飽,不及周之上農;未嚐有百石之入,不及周之小吏。若乃左右仆射,百僚之師長,位莫崇焉,月奉所及,不及軍中千夫之帥,豈稽古之意哉?夫事不責所任而重置官,是東坡所謂廐長增立而馬益臒者也;官不厚其祿而望以廉,是夏竦所謂衣食困於家、雖嚴父慈母不能製其子者也。億之所陳,固後世兩不可解之政也。
宋太祖即位,申明周顯德三年之令,課民種樹,定民籍為五等,第一等種雜樹百,每等減二十,梨棗半之。男女十歲以下種韮一畦,闊一步,長十步。乏井者鄰伍為鑿之。令佐春秋巡視,書其數,秩滿第其課為殿最。又詔所在長吏,諭民能廣植桑棗、墾辟荒田者止輸舊租。縣令佐能招徠,使戶增田辟者議賞。若風土不宜種藝者,不須責課,豐歲則諭民謹蓋藏、第費用以備不虞。民伐桑棗為薪者罪之,剝桑三工以上[宋製四十二尺為一工],為首者死,從者流三千裏。不滿三工者減死配役,從者徒。明太祖勸民稼穡樹植之政,亦甚詳悉。則知帝王開國,無不由於農事也,豈獨成周而已哉。
宋至治平年間,天下墾田無慮三千餘萬項,而賦租所不入者十居其七。固見宋政之寬大,而亦可知繼亂之治,墾荒為第一要政也。
東南水利,自錢鏐而後,南宋浚治甚悉,宜其以半壁而禦北方一二百年無脫巾之患也。然揚州古稱下,下地之肥瘠,豈不以其人哉。
知袁州何蒙請以金折本州島二稅,真宗曰:若是,將盡廢耕農矣。不許。紹熙元年臣僚言:古者賦租出於民之所有,不強其所無。今之為絹者,一倍折而為錢,再倍折而為銀。銀愈貴,錢愈艱,得穀愈不可售。使民賤糶而貴折,則大熟之後反為民害。願詔州郡凡多取而多折者,重置於罰。今世之一條鞭,曷不思及此哉?徽宗愛書畫修道觀采花石,天下繹騷,然佛道寺觀、骨董圖畫糜財至巨,為今時牢不可破之弊。不知何時乃一洗而去之也!
宰相見天子議大政事,必命坐麵議之,從容賜茶而退。唐及五代皆行此製。範質等憚宋祖英睿,每事輒具剳子進呈,曰如此庶盡稟承之力、免妄庸之失。坐論禮遂廢。庸愞之人,真不可以為宰相也!
宋初西北相抗,太祖注意於謀帥,命李漢超屯關南,馬仁瑀守瀛州,韓令坤鎮常州,賀惟忠守易州,何繼勳領棣州,以拒北敵。又以郭進控西山,武守琪戌晉州,李謙溥守隰州,李繼勳鎮昭義,以禦太原。趙讚屯延州,姚內斌守慶州,董遵誨屯環州,王彥升守原州,馮繼業鎮靈武,以備西夏。其族在京師者,撫之其厚。郡中筅榷之利,悉以與之,恣其貿易,免其所過征稅,許其召募亡命以為爪牙。軍事皆得便宜,來朝必召對,命坐,厚為燕齎。由是邊臣能養死士為間諜,洞知敵情,多致克捷。蓋宋帝之雄才大略者,惟藝祖。藝祖亡,而天下不能混一矣。
許驤父唐,值後唐季,知契丹將擾邊,白其父信曰:今國政廢弛,狄人乘釁而動,朔易之民不即去者必為所虜。信以厚資不樂他徙,唐遂潛齎百金而南。未幾石晉果以燕薊賂契丹,唐歸路遂絕。有識之士遇亂世而不能自遂,父子阻越,誠可歎也。然保其宗嗣,累世貴顯,不斃虎穴,是則孝之大者矣。
孔道輔論王德用得士心不宜久典機密,狄青亦以得士心為呂景初歐陽修等所論。嗟乎,選將者將選不得士心之人而用之耶?宋人如三尺童子,見一魁岸巨人,則愯愳號呼,不待其怒搏也。削也固宜。
小之敵大也以奇,非奇則情見勢屈立致潰敗。大之平小也以正,非正則疏虞偶失,坐損國威。李藥師破突厥,馬隆討樹機能,皆以正兵,是千古最知兵者。宋之征元昊,正當用此策,方軌徐進,來則抵戰,去勿急迫,不求奇、不爭利,直逼其穴。彼彈丸之地、蟻子之眾,烏能當之哉?乃一時盈廷聚訟,言攻言守,毫無一是。
歐陽修讚王彥章尚悔西事不用奇用速。文人之不知兵乃爾。惟楊偕論八陣圖,進神楯劈陣刀。其法外環以車,內比以楯,王吉用之敗元昊於兔毛川,頗得製之之道矣。王昆繩曰:奇正因敵變化,不可方物,烏能先定哉?予曰:然。有方者所用無方,無方者乃所以成有方也。
太祖太宗既平天下,乃令江淮諸郡毀城隍、收甲兵、徹武備者二十餘年。書生領州,大郡給二十人,小郡減五人以充常從,號曰長吏,實同旅人;名為郡城,蕩若平地。所以盜賊敵國,一發則跳梁莫禦,良由貽謀之未善也。
顏習齋先生曰:宋主以將得眾心而竊天下,故銷將權去藩鎮,一聞士心服將則懼而銷其位,而不知將縮兵弱,遂至於積衰而喪亡也。悲夫!
元昊反,張元為涇原路兵馬鈐轄知渭州,累遷右騏驥使忠州剌史,徙酈延路知墉州,上疏曰:舊製諸路總管鈐轄都監,各不過三兩員,餘官雖高,止不過一路總管鈐轄,不預本路事。今每路多至十四五,最少亦不減十員,皆兼本路分事,不相統製。凡有論議,互報不仝。按唐總管統軍都統處置製置使,各有副貳。國朝亦有經略排陣使。請約故事別置使名,每路軍馬事止以三兩員領之。又涇原一路自總管鈐轄都監巡檢及砦所城部六十餘所,兵多者數千人,少者才千人。兵勢既分,不足以當大敵。若敵以萬人為二十隊,多張聲勢以綴我軍,後以三五萬人大入奔突,則何以支?又比來主將與軍伍移易不定,人馬強弱配屬未均。今涇原正兵五萬,弓箭手二萬,鄜延正兵不減六七萬,若能預為團結,明定節製,迭為應援,以逸待勞,則烏合饑餒之眾,豈能窺我淺深乎?請下韓琦範仲淹分按逐路,以馬步軍八千已上至萬人擇才位兼高者為總領,其下分為三將,一為前鋒一為策前鋒一為後陣,每將以使臣中佐三兩人分屯要害之地,敵小入則一將出,大入則大將出。昨延州之敗,蓋由諸將自守,不相應援。宜令邊臣定法,敵寇某所則某將為先鋒、某將出某所為奇兵、某將出某所為聲援、某城砦相近出敢戰死士、某所設覆,都同巡檢則各扼要害。又令鄰路取某路出應,仍潛用旗幟為號。昨劉平救廷州,前鋒陷賊者已二千騎,平猶不知;趙瑜步馬軍間道先進,而趙振與王逵趨塞門至高頭,平路白馬報敵張青蓋駐山東,振麾兵掩襲,乃瑜也。臣在山外策應,未嚐用本指揮旗號,自以五行支幹別為引旗。若甲子日本軍相遇,則先見者張青旗,後見者以緋旗應之,此是幹相生,其幹相克及支相生克亦如之。蓋兵馬出入,晝則百步之外不能相知,若不預為之號,必誤軍事。國家承平日久,失於訓練,今每指揮藝精者不過百餘人,餘皆瘦弱不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