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9章 黎明(1)(1 / 2)

我姐弟進城沒幾天就關城門了。大哥回來說關城的那天,城上的機槍對著城外一陣猛射,用子彈掃出了一片無人區。關城之後城裏更亂了,這些兵和土匪一樣,今天也抓,明天也殺。警車的呼嘯聲狗叫聲和哭聲從來就沒停過,所以老百姓都管他們叫遭殃軍。不過,有一樣倒值得慶幸,姐姐的事再沒人提起,也沒人再糾纏,門外的特務也走了。就像解放軍司令員判斷的那樣,城裏的兵都換了,現在的兵不知道原來的事。但是我們在慶幸之餘還有幾分擔心,如若北平不解放,那撥人卷土重來,或是有人再提起姐姐的事,我們還是難逃活命。匪兵們在營房的中間修了一道南北的柵欄,把營房分成東西兩個區,兩個區的人不準相互往來。他們在營房的東頭修了一道壩,將日本鬼子的水泵安在護城河邊,用水管將水引進來,把東邊變成一片汪洋。營房全是用爛磚頭蓋的,前次,不大的地震就塌了不少,哪經得起再用水淹。折騰沒幾天東邊被淹的房塌了不少。在水裏或水麵上逃生的一律被當成遊擊隊打死。打死、凍死或淹死的人可想而知有多少了。這還不夠,他們還集合營房百姓,清剿幸免於難和藏匿難民的人,一時間營房百姓人人自危,唯恐白色恐怖危及自己。為了備戰,他們的苛捐雜稅比過去更厲害,他們脅迫工商業者“支援前線”,不交錢就抓人,鬧得商戶逃的逃,關門的關門,整個營房連個買鹽的地方都沒有了。

幾天之後北平的城門便關了起來,在關城門的時候,國民黨在北平的四周血洗出一道無人區。城門關起之後,營房的各家各戶都挖了防空洞,窗戶上粘滿了紙條,不久家家戶戶都進駐了國民黨軍隊,屋裏架起了機槍,門口還堆放起一堆堆迫擊炮彈和手榴彈。那時候槍聲和炮聲一天也沒有斷過,尤其是晚間常常一邊聽見絲絲的響聲一邊看到炮彈掠過的軌跡。照明彈刺眼的光常整宵整宵地將大地照得一片通亮,那場景不由得讓人從頭上涼到了腳跟。

一年一度的春節又到了,過去盡管被日本統治,可北平城裏還有拉鞭放炮的,而今年隻能聽見槍炮聲,過年的意思一點都沒有。一來軍方明令不準放炮,二來老百姓沒吃沒喝,天天躲在冰冷的防空洞裏蜷縮著,哪還有過年的心思。天都大黑了,城外的槍聲越來越緊,流彈的火光帶著絲絲的聲音在空中飛馳。家門口除了偶爾聽到乞討聲之外,再也聽不到別的聲音,整個營房就像一座活地獄。突然,一聲驚雷般的巨響,震蕩了整個乾坤。此後,槍炮聲停止了,整個世界變得異常寧靜。我全身亂抖,緊緊地依偎在母親的懷裏。

“怎麼回事?是不是仗不打了?”母親問。

“不會吧,我看還得打,不打就是快了。”大哥說。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出,好半天才聽有人喊:“怎麼回事啊?這是。都死了是怎麼的?”之後,才聽見有說話的聲音,大哥好奇地鑽出防空洞。看看沒事,人們才放大膽走出洞外。這時間人們才發見天寧寺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紅光裏還有人影在晃動。

“五哥,那是哪啊?”大哥問隔壁的鄰居。五哥姓宗,是宗老太太的五兒子。

“誰知道呢。對了,我聽說那邊有一個軍火庫,會不會是國民黨的軍火庫爆炸了?”

“噢,那就炸吧,都炸了才好呢。炸完了國民黨就玩完了。”

“是啊。隻可惜,老祖宗給咱們留下的風俗,中國一年就這麼一個節,過去甭管是達官貴人,還是做買賣的,種地的,也不管多窮的人都等著這個年呢。哪怕喝粥呢,一家人也得湊在一快兒樂嗬樂嗬,小日本是可恨,可小日本也沒說不讓過年。今年倒好,年都不讓過,你說這是什麼世道。打吧,打完了國民黨也該完蛋了。這就是糟,天糟有雨,人糟有禍,糟來糟去國民黨就糟到頭了。”

“是啊,國民黨到了頭,老百姓的日子就開頭了。他們不到頭,咱們就沒頭,要那樣咱們都別活了。你別說,剛才那聲爆炸把我都震懵了,我都不知道東南西北了。現在想起來,這比放鞭炮強多了。鞭炮哪有這麼大的聲,再說,鞭炮能趕走國民黨嗎?”

“得了,炮不打了,回屋睡覺吧。哈,我早就困了。”

“那行嗎?”

“行嗎?我跟您說,就咱們那個爛防空洞還躲炮,一個炮彈飛過來炸不死咱們也得活埋了咱們。那算什麼防空洞,說不好聽點,不進防空洞倒好,進了防空洞死得倒快點。得了,愛怎麼樣,我進屋睡覺去,人反正得死,今天就是打起來我也不躲了。”五哥邊說邊進屋去了,大哥聽了和母親商量了一下,一家人也進了屋。後半夜倒不錯,雞不驚狗不咬,國民黨的兵一個也沒回來,一家人還真睡了一個好覺。第二天一整天也沒聽見一聲槍聲。晚上國民黨的兵倒是回來了,還換過幾次崗。初一的早晨天還大黑著,就響起了集合號,他們的大米飯剛從鍋裏撈出來,一口沒吃就跑出去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