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爺爺撿來的，爺爺是村裏的赤腳醫生，有一次到城裏幫人看病，在病人所在的醫院角落聽到一個嬰兒的哭聲，於是爺爺撿到了剛剛滿月的我。爺爺給我起名叫雨寒，因為我哭起來的聲音像是寒冷的夜晚落雨聲。
小時候我一直跟爺爺生活在GS省一個偏遠貧困的山村，說是山村而不是農村是因為村裏除了貧瘠的石頭根本沒有多少地可以種糧食，人們整天石頭裏刨食，辛苦自然不說了，一年到頭勉勉強強維持溫飽，時不時還得靠挖野菜渡日。
村裏人說爺爺有神通的，但是以往隻是幫人看病，在收養我之後，爺爺偶然會幫人占卜算命。我不知道神通是什麼，隻知道，因為算的準，有很多人從很遠的地方慕名而來，爺爺就會為我收一些牛奶，水果和糖果。雖然不多，但是全村隻有我一個小孩子可以吃到這些美味，和我差不多大的三保和紫鵑每次看見我坐在爺爺的茅草屋前啃打蘋果的時候，總是一臉羨慕外加口水的樣子。我問爺爺為什麼不收錢，如果有錢的話就可以買很多很多好吃的了，還可以幫到村裏的人們。爺爺語重心長的告訴我：江山父老能容我，不使人間造業錢。
年幼的我不明白爺爺說的是什麼意思，但覺得找爺爺算命治病的人都是大題小做。因為有次一個看上去很有錢的叔叔開車來找爺爺看病，說是自己晚上夜夜做噩夢，白天走幾步路就覺得累，天氣再熱也覺得身上發冷。我在一旁笑著說：“叔叔，那是因為你背著一個雙眼通紅，披頭散發的阿姨，而且她還總在你脖子後麵吹氣。”本來打算他給我幾塊糖吃，我就勸阿姨不要讓他背著了，沒想道叔叔聽完我的話，居然連滾帶爬的跑了。看著狼狽跑掉的叔叔和他背上衝我翻白眼的阿姨，我覺得有些可惜，好多漂亮的糖塊就這樣跑掉了。不過之後，爺爺告訴我不要再和別人說他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然會驚嚇到別人。我又覺得不明白了，為什麼會驚嚇到，那個背上的阿姨很好呀，就是有點懶，既不喜歡梳頭，也不喜歡走路，估計也不會喜歡做飯。難道懶也會嚇到人嗎?
慢慢的我在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中長大，隻是爺爺從來不讓我跟村裏的小朋友們玩，說是我陰氣重，命又硬，容易壞了靠近我的人的生辰八字，輕者走得病，重則喪命。我不明白爺爺說的八字和喪命都是什麼意思，隻是覺得人的生命好像很脆弱的樣子。不過有次我將蘋果偷偷的給三保和紫鵑分了一個，結果他們兩人吃完病了一個月，還有一次，我偷偷跑到別人家去玩，結果哪家人同樣病了一個月。從此之後，我再也不敢將自己的東西給別人了，也不敢去別人家。村裏人也不願意跟我說話，大人孩子都躲著我。
有一年過年的時候看見村裏殺豬，我好奇的跑去圍觀，看到那頭養了一年多身板卻如同我一樣羸弱的小豬躺在案板上掙紮的時候，我覺得它好可憐，它仿佛也看到了我，眼睛裏流露出哀求的神態，我想求叔叔伯伯們放了小豬，然而屠刀還是落了下去，接著，我看見一團白霧從小豬的身體裏升起，在周圍人們的頭頂飄來飄去，當飄到李二嬸頭頂時，突然隱入李二嬸身體裏，消失不見。數月之後，聽說李二嬸懷孕了，我連忙把我看見的事情告訴爺爺，我擔心李二嬸會生下一頭小豬來。
爺爺笑著摸摸我的頭說：“今天開始，我可以傳你善惡圖了。”雖然我覺得爺爺說的話很奇怪，善惡圖這個名字也很奇怪，但是我還是認真的跟爺爺學習起來，因為爺爺說了學成之後，就天天可以有蘋果和糖吃了，從此之後，我天天抱著一卷古樸的書卷在爺爺的指導下學習起來。日子繼續一天天過去，李二嬸沒有生下小豬，是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子，名字叫鐵柱。人們每天依舊在石頭裏刨食，日子依舊貧困不堪。而我依舊獨自一個人跟爺爺在小屋裏學習莫名其妙的東西。生活似乎就這樣平靜的過去，看著周圍的小朋友們慢慢的都去上學了，而我還是跟著爺爺學習，每次看到三保和紫鵑背著書包開開心心的路過我身邊，總覺得自己很可憐，即便是糖果也沒有那麼誘惑了，我甚至懇求爺爺拿糖果去換上學，爺爺卻說：“孩子，你一直在學習，隻是未來你和別人的路不同，大道三千，殊途同歸，世間的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恩怨情仇亦是鏡花水月，得到越多，失去的越多。來把善惡圖背一遍…..”於是，我徹底斷掉了自己上學的夢想。一直到我十歲的那年，村裏的大人們好不容易在石頭縫裏種下一點玉米，結果整整一季沒有下一滴雨，人們都沒有水喝，糧食自然顆粒無收。當時記憶深刻的是幾百號男女老少鄉親們將我和爺爺的小茅屋圍的水泄不通，幾個帶頭的老人跪在地上不停的哀求著爺爺，爺爺一直沉默不語，隻是滿臉愁容的望著荒涼的小村和灰蒙蒙的天空。而我偷偷的躲在爺爺身後，一臉好奇的看著屋外的人群，看見帶頭的幾位老頭居然哭的流鼻涕，我不禁覺得好笑，偷偷笑出聲來。爺爺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連忙拉住爺爺的衣襟低下頭主動認錯。爺爺什麼也沒有說，拉住我的手，走到帶頭的幾位老人麵前淡淡的說：“我可以幫你們渡過難關，不過天道不可欺，因果報應我亦可以一肩擔了，隻是我死之後，希望你們全村三百七十三口人，幫我將這孩子養到十七歲。當然，他也不會讓你們白養，我讓他去替你們看墳掃墓，你們給些殘羹剩飯，不要讓他餓死就可以了。”帶頭的老頭連忙磕頭答應，爺爺讓人們散去，將我帶回屋裏。“爺爺，你要離開嗎？”我有種不好的預感，“離開！”爺爺苦笑著搖了搖頭，“我上泄天機，取天命，斷天理，天道是不會收我的。下渡黃泉，助野鬼，留孤魂，鬼道也一樣不要我。而人道如今更容不得我了。三界六道沒有我立足之地。”“那怎麼辦呀！”如今我才發現，在我心中無所不能的爺爺，居然如此淒涼。“塵歸塵，土歸土，我將自身所有生機哺乳這一方土地，保七年興盛，之後，你要去尋找自己的路了。”說完爺爺從容自若的盤坐在炕上，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起來，一夜之後隻剩一捧白土。我摸著眼淚，小心翼翼的將白土放入小罐埋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