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名書生雲遊到江西。一天,他將船停靠在岸邊,上岸遊覽觀光。當他走到一座寺廟門前時,看見裏麵靜悄悄的,好像無人居住。走進大殿,他看見牆壁上一幅山水畫,畫得十分精美神似,便上前撫摸,不料手碰到了一個機關上,牆壁中忽然開出一扇門。他往門裏望去,隻見一群和尚正與幾名妖冶的女人在調笑偷歡。他們看見了書生,便大聲嗬斥道:“你是什麼人,竟敢闖進這裏?”書生非常害怕,轉身就向外逃。和尚們從後麵追上他,書生哭著哀求他們說:“求幾位師父發發慈悲,饒過我吧!我發誓到外麵決不亂說一字!”和尚們訓斥道:“你自己闖進死地,還想活著出去嗎?”一位和尚說:“將他掐死算了!”另一位和尚說:“還是烹死他吧,那樣不易被人發現。”書生聽了二人的話,嚇得腿直打顫,又再三哀求他們說:“我衝撞了各位,自己也知道沒有活著的可能,隻希望各位師父能發發慈悲,留個全屍。這樣你們也算有功德了。”聽了他的一番話,其中一個和尚說:“我佛慈悲,你的話令人哀傷。念你無知,他日讓你做活佛升天,我們還能從中獲利。”其他人也同意了這個辦法。於是,他們將書生剃去頭發,囚禁在一間暗室中,並給他喝了啞藥。每天讓他吃沒有鹽的飯菜,百天之後,書生的皮膚白皙,身體各部位,尤其是腰、腿部極為柔軟,已不能站立行走。和尚們在郊外搭起高台,並散布說:“某天,活佛肉身將在高台上端坐圓寂,到時借火化升天。”附近邑城的官員聽說這件事,便帶領幾名精幹的隨從前去微服探查。他們看到,在一丈多高的台上,有一位頭戴毗廬帽、麵白如圓月的和尚,身披著袈裟,盤腿坐在床榻上。他閉著的雙目中流下淚水。台下一群和尚手拿樂器與旌旗羽蓋,在四周繞行,口中念念有詞。男女信徒們跟在他們身後,高聲念著佛號,一齊膜拜。在高台的四周堆著木柴,裏麵塞著旌檀紙帛,搭得像小山一樣。邑官心中疑惑:“既然是活佛升天這樣的好事,為什麼他還流淚呢?難道塵緣還未盡嗎?”本來就疑心的邑官見此情景,更加堅信和尚是在騙人。他派隨從去對主僧說:“邑令聽說了活佛升天的事,十分高興,他要親自前來拈香,希望你們先不要點火。”和尚不敢違抗,答應等邑令來了以後再點火。邑令忙返回衙門,盛設儀仗後前往。和尚們上前迎接,邑令問:“活佛在哪兒?”主僧笑著指向高台上的和尚說:“他平時苦心修煉,道行極高。”邑令裝作很認真地傾聽主僧說話,然後便說:“今天是天刑日,活佛今日升天恐怕到不了極樂世界,最好能改動一下日期,你看如何?”主僧說:“升天的日子是活佛自己定的,不能隨便更改。”邑令笑著說:“活佛一定是沒看憲書,作為一邑之主,我替他改正了吧。明天為天赦之日,升天最吉利。請活佛在邑署暫住一夜,讓署中的百姓也都參拜一下。”說完,沒等主僧表態,便讓隨從登上高台,將活佛抬回邑署。

半夜時,邑令來到活佛的住宅,想問問他的情況。活佛一見他便淚流滿麵,隻是說不出話來。邑令心知有異,就問他是否會寫字,他點點頭,邑令命人將紙筆拿來。可活佛的手臂柔軟得抬不起來,隻好用手指蘸墨,書寫他的經曆。邑令看過之後十分氣憤,告訴活佛放心在這裏養病,等身體恢複後,再派人持公函送他回家。

第二天,邑令派人通知和尚們都在高台下集合,任何人不能擅自離開;又暗中派兵趁和尚離開後包圍寺廟,在搜查過程中,果然發現幾名婦女和大量的財物。邑令來到高台下,和尚們請求迎接活佛。邑令笑道:“活佛有令,請主僧代他升天。”主僧嚇得在地上求饒。邑令喝令隨從將主僧押上高台,又指著幾個主謀的和尚說:“你們也去和他做伴吧。”說著,便讓隨從們把他們也扔上高台,然後下令點火。風助火勢,一轉眼幾個和尚就都化做灰燼。後來,邑令又讓兵士們將其餘的和尚痛打一頓,責令他們蓄發還俗,回家務農。那些婦女讓其親屬們都領回家去。

玉龜

汪山樵是蘇州人。他在陝西興平縣做官時,腰中總佩帶著一塊玉龜,玉石為紫白色。玉石上兩個黑點被雕琢成龜的眼睛,而腹下斑斑數團,則被雕成龜甲。玉龜不大,長一寸三四分,寬一寸多點兒。

有一天,山樵去鄉裏驗屍,晚上住在了鄉民家中。睡夢中,他看見一位身穿紅衣的人走進屋來,還給他作了個揖。這人自稱張昌宗,說這玉龜是武則天皇後寵幸他時賜給他的。本來他讓兒子在自己死後以玉龜殉葬,不想,他頭剛落地,那不肖之子便將玉龜以三千兩黃金的價格賣給了某平章,害得他直到現在才找到。他還說:“我既然已找到它,就該物歸原主了。”說完,便伸手去解山樵腰間的玉龜,拿到之後向他拜了三拜,然後就走了。

山樵醒來之後,腰間的玉龜果然已不見了,而夢中的話語、音容還記憶猶新。山樵為失去玉龜而傷心不已,竟然三天未進飲食。有人對他說:“其實那晚你並不是真的在做夢,而是真人。陝西這一帶劍客很多,他們之中為盜者也為數不少。他們隻劫官不搶民,隻劫富不搶貧,您遇到的大概就是這些人。那人假托張昌宗本就有假,哪有鬼魂對一塊玉龜戀戀不舍呢?另外,從唐到明經曆數代沒有覓到,卻在七八百年之後才找到,哪有這理?他在屋頂走動如履平地,悄無聲息,沒踩碎一片瓦,所以衙役們都沒聽到響動。等他進到屋裏,又用催眠術使你入夢,然後假托古人盜取寶物。如不這樣,你肯定會追查到底,那樣他不就危險了嗎?”山樵聽了這番話,感到悵然若失。

李漁盜金庫

李漁,字笠翁,是康熙年間人。他極有才學,文采尤長,在京城時貴族公卿都知道他。但他卻有不為人所知的盜竊行為。江陰有個老頭姓章,他曾經講過,其高祖鎮守兗州時,曾祖也跟他在那裏為官。當時有一個滿洲人因為是皇親,所以任山東鎮撫。他邀請李漁為其管理章奏一類事情。李漁個性風流,閑暇時便和一群公子哥兒們到大明湖去飲酒作樂。他們穿著高貴的衣服,駕著豪華的馬車招搖過市。這些公子哥兒們大部分都是待選官員。

當時社會安定時間不長,大臣的子弟照例要練習武藝,好為戰爭做準備。不論是不是將門之子,都要習武。章老的曾祖父因為是總兵的子弟,所以也躋身其間弄槍舞棒,什麼都學。李漁雖是文官,但也整日和他們混在一起。有時,那些練武的公子哥兒們拽著李漁,強迫和他練幾招。每次李漁都被打倒在地,惹得眾人大笑。李漁雖被摔倒,但爬起來之後總是幽默地自嘲,一點兒也不生氣。所以,這些公子哥們都願意和他來往,也沒有人發現他有什麼武功。

一天,李漁對各位公子說:“這裏的風景我們都已遊膩了,而南方的景致秀色可餐。尤其是廣陵,更加美麗迷人,為三吳之冠。我們為何不乘船去那裏遊覽一番呢?”公子哥兒們一聽欣然同意。於是,他們租用數條遊船一齊南下,一直來到了廣陵。

在廣陵遊玩了幾個月後,玩興稍減,便想乘船返回。這天,李漁忽然準備了酒宴,在宴席之上他拜揖了眾位公子,然後說:“我有幸和諸公子一起遊覽盛景,但現在有一急難之事想請各位幫忙,不知可否?”公子哥兒們忙說:“先生是我們尊敬的人,不必如此客氣,有什麼吩咐我們照辦就是。”李漁便起身說:“我現在急需萬兩黃金,但一時籌措不到。”公子哥兒們一聽這麼多錢,都顯出為難的神色。過了一會兒,李漁又說:“我知道你們財力有限,但運司庫的金銀有上千萬,而幾萬黃金不過是九牛一毛,就是丟了也不能對國家的財力有多大影響。諸位公子們都是武藝高強之人,何不幫助我去庫中取一些來。”公子哥兒們聽他這番話都大吃一驚,互相看看,誰也不敢答應。李漁見他們都不做聲,十分生氣,便威脅道:“你們即使不肯幫我,我也能夠得到。隻不過到了明早,我如果將所盜黃金扔些在你們船上,然後再逃走,到那時,你們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事連累你們各位,罪行一定不輕。就是辯白一番,也要落個同犯的罪名。你們如果和我一起幹,我保證你們沒事。”公子哥兒們迫不得已,隻好答應了他。李漁又問他們:“你們相信我的話嗎?”公子哥兒們都回答道:“相信!”於是,李漁喊來船家說:“先停酒,等公子們大功告成之時再來慶賀也不晚。”船家高興地大聲答應著。公子哥兒們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船家也是李漁的同黨。

這時,李漁站起來,從身上取下佩刀,指著各位公子說:“此行不會有什麼爭鬥,不用人人帶武器,我持刀為你們把風,現在咱們就上岸。”說完,就邁開大步飛身上岸。公子哥兒們也隨之跳上岸來,快速向運司庫奔去。他們爬上金庫的屋頂,掀開房瓦,斬斷屋梁。李漁催促公子哥兒們下去盜金,他自己則拿著刀在屋頂警戒,以防萬一。不一會兒,公子哥兒們就背著金子出來了。李漁讓他們先走,自己跟在後麵。到了船上之後,便令船主起錨開船。而這時,酒還溫熱著呢。李漁親自為公子哥兒們斟酒,還說:“各位公子進入金庫盜取金銀,而我卻在屋頂望風,因此如果事情敗露,一定不會說是以我為首、而你們是隨從的,希望你們以後好自為之。”公子哥兒們都沒做聲。回到曆下之後,公子哥兒們再也不敢同李漁來往了,但也不敢多說什麼。他們始終也不知道李漁要這些金子做了什麼。

靈獼

雍正年間,濟南有個名叫鬱雙的強盜。他做案很多,沒有任何官員能夠抓到他。鬱雙有很多盜徒,凡是他門下的徒弟,其偷盜之財物自取7/10,剩下3/10要獻給鬱雙。鬱雙因此而蓄斂了數十萬的財富。

某年某日是鬱雙的70歲生日。在這之前的十幾天,他給徒弟們發出了很多請柬,並說:“我年歲已高,以後再也不想幹這強盜之事了。這次想在生日宴會上和各位道別,請各位屆時務必光臨。如果有誰不來,誓與同伴們一起拋棄他。”那些在江湖中闖蕩的年輕強盜們都懼怕鬱雙,不敢違抗他的意願,所以生日那天,都來為他祝壽。一時間,鬱府之內人頭攢動,刀槍無數。宴席擺了幾十桌,來客都是威武健壯的大漢。眾人按輩分落座,末尾坐著一隻大猴子。隻見它赤麵金睛,身高約有三四尺,顏色紅黑,能和人一樣應酬自如。它的頭像剛剃度的和尚似的又光又亮,但兩隻耳朵沒有了,看上去像兩個黑洞似的。客人們都驚異地相互議論著。

伴隨著音樂聲,宴會開始了,山珍海味、各種佳肴擺放在桌上。一會兒音樂停止了,鬱雙邊舉杯邊掀起胡須笑著說:“光飲酒缺少樂趣,沒有下酒的味劑。但是我們又不能像文人那樣行什麼酒令,所以我想和諸位一起講述一下平日所經曆的勇武之事,還有旁人所不能做的奇異業績。然後再各飲一大杯酒,以示慶賀。大家看怎麼樣?”客人們都讚同地說:“好,就按您說的辦!”大家開始依次講述。輪到禿耳猴子時,猴子不能說話,但它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四下裏看,好像想表達什麼。鬱雙便指著猴子對客人們說:這個猴子是我的俠義之友,又是我的功臣。我不能無視它的功勞。現在我已金盆洗手,惟一的女兒也已嫁人,再也沒有什麼塵世的牽掛了。我準備隻帶著這個俠友進山,它名叫靈獼,是我幼年在廣東得到的。我平時喜歡舞刀弄槍,曾經從藝於高手。師傅教給我的武藝我總是記不住,而靈獼聰明敏慧,一學就會,我從那以後就開始向它學武。幾年之後,我已經能和師傅們一起搶掠偷盜了。每次去富豪人家,靈獼都為我衝鋒陷陣。盡管重門緊鎖,高牆丈餘,可靈獼隻要一縱身,就會像鷹一樣飛進院中。然後打開門鎖,放我們進屋。有時到其他地方,如果囊中羞澀,我就帶它到街上表演節目,吃住的費用就解決了。人們還以為我是耍猴的,所以一開始,人們都沒有懷疑我。有時我在旅館中安歇,就派靈獼在夜裏去盜取財寶。靈獼不用我操心,夜出早歸,經常是手握金銀、口含珠寶。它口中吐出的珍寶,都是光芒四射、價值不菲的。原來,靈獼不吃我的食物,而我給它果酒吃時,它高興得手舞足蹈。吃喝完畢以後,它就和我抵足而眠。即使是天寒地凍的冬天,它的身體也是暖如爐火。這樣,我和靈獼的關係日漸親密,我和靈獼的事也漸漸讓別人知道了。於是,官府中的捕吏開始追查我的行蹤。

有一次,我帶著靈獼路過保定時遇到了風雪天氣,地上積雪有一尺多高。幸虧我和它體格健壯,但雪也沒過了膝蓋。曠野之中不見一個人影,我和靈獼在雪地上相擁,十分孤獨和悲傷,以為我們快要死了。不想同伴們抬著床來接我們,我躺到床上,靈獼被兩個人攙著,前後走入山穀,這才沒有死去。休養了十天之後,靈獼才恢複了常態,我也大致痊愈了。

“同伴們還對我說,有一個風雪之夜,大家正圍坐在火爐周圍取暖,這時靈獼忽然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看上去十分緊張。但它說不出話來,隻能比劃。我們就跟著它來到一座古廟前,然後分頭去打聽情況。後來聽說,官府抓住一個強盜,馬上要斬首示眾。我們沒有辦法,隻有在家發愁。突然有人想起靈獼能潛入獄中,便約好在外麵等待,以接應靈獼。我聽說此事之後很感動,與它更加親密了。”

鬱雙講述這些事情時,客人們都聚精會神地聽著。當他講到風雪逃生、黑夜劫獄時,有的人還落了淚。而鬱雙講著講著也手捋胡須掉下淚來。靈獼此刻一連喝了幾大杯酒,還跳起舞來,眾人都紛紛舉杯向它致以敬意。

鬱雙接著說:我剛才講的都是人所能為的事,不足以表現靈獼的異績。你們沒見它的頭又光又亮嗎?下麵要講的事更值得讚歎。從前,聖祖登位,有眾多皇子各懷心腹事。他們都豢養奇人異士,在分門立戶之後黨爭紛起。一個皇子得到海外某國進獻的一顆珍珠,價值連城。皇子格外珍重,惟恐出現不測。他有一名愛妾叫岫雲,他把珍珠賜給了她。岫雲得到寶珠後十分高興,但擔心別人偷去,就派有武功的婢女嚴加看護。

有一天,我們一群同夥在九華山聚會時提到了這顆寶珠。大家說,如果誰得到它,大夥就集資為誰祝壽,並將他推為首領。大多數人都讚成,但真要去入宮行竊,卻無人願冒那麼大的風險。因此,說過之後也就一笑了之了。靈獼聽了這話以後,乘我不備跑走了。我見他不辭而別,心中驚訝地想:‘我和它相處了十多年,它怎能棄我而去呢?’隻是沒想到它有盜珠的意圖。我因它的離去而鬱悶成疾,病了十幾天。我的同伴和弟子都來探望我,來了很多人,門檻都踏平了。

“有一天,大家正在我房間裏聚會,忽然靈獼破窗而入。它的樣子和平日不同,額頭流著鮮血,還有銅錢厚的結痂。突然看到靈獼,我萬分高興,病也立刻好了,急忙穿鞋下床。可是見了它的慘狀,我又十分痛心。靈獼衝我伸過臉來,同時吐出一顆大珍珠。當時太陽剛落山,屋子裏已經黑下來,但還沒有點燈。而這顆珠子發出的光照亮了人們的毛發,我的那些在場的朋友都為這顆珍珠驚呆了。我這才明白,原來靈獼是為盜取寶珠受了傷。靈獼無法講述盜珠的經過,我是後來從別人那裏了解到的。原來,岫雲藏珠的地方,連她的親人都不知道。靈獼入宮之後,乘著夜色打開門,在屋中翻找,被岫雲看到後大聲呼喊起來。婢女爭相拿著刀劍趕來追打靈獼,靈獼隻好逃了出來。而岫雲懷疑它是來盜珠的,更加嚴格防衛。她以為靈獼已經知道了藏珠的地方,便讓皇子派俠士守衛。後來,岫雲幹脆自己抱著寶珠,在屋中徹夜點著蠟燭,眾人一齊監視此珠。他們以為靈獼再狡猾也無法掠去,就這樣守衛了七天七夜。而後的那一夜,靈獼拿來一個大爆竹,在屋簷角點燃,巨大的爆竹聲響徹夜空,眾人一聽便知有事,都紛紛跑出來觀看。此時,靈獼已經跳到岫雲懷中奪過了寶珠。岫雲驚叫著,靈獼則躍出窗外,俠士飛起一劍追擊它。靈獼見到白光,知道遇見了強敵,急忙將寶珠吞入口中,邊跑邊躲。那白光在它頭頂上遲遲不散。恰巧宮中有個廁所,它便不顧汙穢,藏到糞池中,白光這才沒有了。隻是頭頂當時露在外麵受了傷。靈獼見俠士走了,便鑽出茅坑返回來。它在護城河邊洗了澡,然後沿著城牆行走,因此沒人察覺出來,它便大功告成了。宮中對此事緘默不言,也沒有大肆抓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