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裏江南飄雪,一直以來四季如春的揚州城此時也未能幸免,雖是午時,但街上竟沒幾家鋪子開了門,連平日裏被稱為“三更熱包子”的那家一向早起開張的包子鋪都偷了懶,也興許是門前積雪太厚,開了門也不見得有客人會掏錢買包子,但這便苦了某個蜷縮成一團,坐在街角蓬頭垢麵的年輕人,年輕人手裏頭攥著兩枚銅錢,瞧著那緊閉著的包子鋪門麵,隻覺腹中有千軍萬馬作響,苦不堪言。
年輕人擺弄著兩枚銅錢,也不知是自嘲還是嘲弄地自言自語:“真是偌大揚州城,偌大揚州城啊,大白天的連個包子鋪也不開張,實在不行路過一兩個俊俏姑娘飽飽眼福也行,一點生氣沒有,白瞎了江南大城的名號。”
年輕人姓餘單名一個錦字,本是來揚州城裏打算錦衣玉食討取一番成就的,他在家鄉那邊憑著鄉試前三的成績,以此為踏腳石背著行囊係著香袋走進揚州城,雖然本事不大但嘴皮子利索,在昔日一位四品官的府中當了一位吃白飯的小小客卿,客卿這身份在江南道上算是極為普遍,大戶人家府邸中都會養上不少客卿,如同比丫鬟比珠寶一樣,都是拿出去和其它人家用來攀比身家價碼的東西,不求這些人有多少腹中才華有幾分用處,隻求麵相過人巧舌如簧,本來江南道便是士林群立的地方,有錢有權者數不勝數,若是如涼州道那邊比高頭大馬,如晉北道那邊比護衛本領就顯得太過俗套了一些,於是比客卿變成了某種不成文的士林新風。
隻可惜餘錦雖說賣相不錯嘴巴利索,但觀人觀事的本事還是差了許多,押錯了籌碼,那四品官為了買一幅傳世名畫放在書房中作鎮房之寶,貪了朝廷發下來的銀子,官帽子被摘了不說,府中財物俱被抄走,大客卿不必說,自然是落了個坐連罪名,而像他這樣的小客卿,朝廷的人連瞧都不願意瞧上一眼,算是大禍中的大運氣,不過經曆了人生大起大落的他也一下子從吃喝不愁還有閑錢存著的客卿變成了個流落揚州城的小混混,那些本來準備存著做些買賣的錢財也沒過多久就被花得所剩無幾。餘錦做客卿的時候從未覺得這揚州城的東西有多貴,一點錢財花了就花了,但後來才發現真他娘的貴得肉疼,等到所剩無幾的時候,就是一個銅板都要斟酌半天的光景了。
時值大寒過後,北邊的寒意隨著北風吹入江南,一時間大雪紛飛,舍不得換件衣服的餘錦現在也開始盤算著要不要咬咬牙置辦件厚些的衣裳,雖然貴是貴,但撐得過這個要命的寒冬才是火燒眉毛的事情。
好不容易熬到午後,天氣漸漸轉暖了一點,那些縮在被褥中不願起身的揚州城百姓也終歸是必須得起身了,餘錦在一家剛剛開門才一會兒的小酒店裏坐下,吃著一碟花生米,就著一壺溫酒,深深呼吸兩下,感歎人生不易,但幸福感卻是易得。
正當餘錦快要喝完溫酒的時候,從店門口鑽進來一個有些矮小的身影,坐在餘錦對麵,一邊抖動著棉衣上的落雪,一邊嘖嘖道:“真冷,不過這衣服也真暖和呀,瞧瞧,前兩天才在老李家定做的,這棉摸起來都是暖和得不要不要。”
餘錦罵了一聲:“滾蛋,有件厚衣裳了你小子就要飛上天了?還不是個要跑到這裏欠債喝酒的窮光蛋。”
來人是個常年在揚州城裏廝混的大混混,叫林堡,靠著家裏還算是豐衣足食也不去找些正經事情做,就是整天想著要去江湖裏頭拜個有名氣的大俠學一手本事,但他身材矮小,麵相也隻是平平,並不能靠臉吃飯,也沒幾個瞎了眼的江湖人會說他是什麼天生適合練武的好胚子,其實在餘錦眼裏,那些江湖上的人物也不見得有什麼一眼就能瞧出一個人天分的本事,終歸還是看臉,若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年輕人,就算是個癆病鬼,那些江湖人也會稱讚上一句“來日必成氣候”,其實還不是和士林家族的攀比風氣沒兩樣,收個賣相好的徒弟,以後江湖裏也能給自己長長臉,僅此而已。
林堡厚著臉皮找麵色不善的掌櫃繼續欠債買酒,那掌櫃也心知肚明,此人雖然欠債但是是個靠家裏還得起錢的主子,若是餘錦去欠債,那掌櫃的是絕對不允的,生意人有大有小,但哪個不是精明人,在錢財問題上一向眼睛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