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們班有個小醜
越冬的種子
深埋土裏
我一刻也沒有邂逅
一縷溫情的目光
我沒有看見過
我渴盼的春天是什麼模樣
隻知道
黑暗與潮濕
無法讓我芬芳
可我
一天也沒放棄過向上
我發現
農夫的熱望已變得迷忙
因為
等了好久
我還沒有破土生長
我不是花根
也沒有芳香
你難以發覺
我微弱的蠕動
能翻動多少重量
你焦灼的等待
無法即刻就幻化出春光
啊，嚴酷的冬季
總是很漫長
請相信吧
掙紮的生命
會由懦弱變得頑強
也許你沒有了希望
也許你已經將殤勢埋葬
但就是在那時，也許
地麵卻正裂開了一張
能讓生命衝滿陽光
讓我不再憂鬱的
小窗
——選自本故事中人孫立俊詩歌集《心海翻浪》
秋天的雨，下起來總是斯斯文文，很不爽快，缺乏痛快淋瀝之感，文縐縐的，像個容易犯羞澀的姑娘，很不大氣：一會兒雲霧纏綿，一會兒如絲似縷，讓人很難捉摸。這秋雨下得很悠閑、很輕巧、很隨意，東一滴西一滴如沒頭蒼蠅般地亂撞著。撞得很輕盈也很無聊，很嬌氣也很頑皮。
黃土路麵，沐浴在細雨裏猶如姑娘的俏臉上潤了油，滋潤得很美麗很迷人，溝溝壑壑都光滑亮潔，濕漉漉亮晶晶透著一股青春的氣息，讓人看著舒適。風像要故意撩拔那些耐不住寂寞的小雨絲：飄忽不定，時有時無的吹著，吹得那些感情豐富的雲朵兒像醉酒似的顫抖，小雨珠兒便忽忽啦啦地像趕廟會似的瘋落一陣。
雖是秋天，青草還是綠油油地占滿了角角落落，長得很潑辣，這東西不像牡丹、芍藥之類的名花豔草那樣嬌貴，角角落落能鑽便鑽，不挑剔不謙讓，也不怕討人嫌棄，隻是一味地瘋長，看似很樂意做個凡夫俗字，無牽無掛，無遮無掩，盡情地享受著大自然賜予的那份雨露和陽光，此時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棟故舊教學樓前的花園裏，那裏鮮花競相開放，牛毛細雨使它們更紅更綠更嬌豔，它們此時舒展了枝葉正沐浴在幸福中，綠的綠得要流，紅的紅得要滴，白的白得如雪，潑潑辣辣。特別是花園中間，那幾朵翠豔欲滴、分外顯眼的月季花開得更為鮮豔。對了，月季花前還有一把小花傘，撐傘姑娘正有滋有味地款步走來，她瀑布般的秀發剛好掩住耳朵，一雙眼睛秋波閃閃極有風韻，而她的身材，飽滿適中，正合乎中國人的標準——一米七左右。她給人的整體影響是極像港台影星王思懿。這充滿勃勃生機的花園裏，有了她之後，就好象是有人經過精心構思專門設計用來烘托她的。她，還有她那把亭亭玉立的小花傘，使人分外清晰得感到花為人設，人在畫中的美妙。此時，她正極其文雅、極為悠閑地邊走邊看，一朵朵鮮花盡情舒展開自己美麗的身軀，使她的心裏無比舒適，她忘情地發出了一聲輕輕的讚歎：“真美！”是的，這確實很美，細雨斜風中的她是一幅好景致。
這女孩看著一個地方，忽然停步不走了，小花傘一動不動，她輕柔的目光靜靜地盯著一個地方。好一陣之後，她將掉在額前的一縷頭發向耳後摟了一下，頭也習慣性的跟著向前上方仰了一下，然後迅疾朝那邊走了幾步，慢慢地蹲了下去。小牡丹，那兒有一朵受傷的小牡丹！頭低低地垂在泥土上，像個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泥沫浸染了它皎潔的花身，它過於幼嫩的枝葉已無法托起它沉甸甸的花骨朵兒。一種美被蹂躪了的淒涼感湧上了女孩的心頭。她蹲下身去決定幫助小牡丹重新恢複以前的姿態。她伸出纖細白嫩亦如花枝般的手，輕輕從泥土的汙濁裏扶起花朵，給它小心翼翼地檫淨了花瓣上的汙垢……正當她忘了周圍的一切，專心致誌的拯救這美麗的生命時，突然從花園中央的一朵大月季後麵竄出了另一個女孩。
“Hello，張雪芹！”
一聲驚叫嚇得救花女孩差點兒從地上蹦起來。“嗨，劉霞，壞死了，差點兒嚇我一大跳。”女孩胸部劇烈地起伏著，極不滿的說。看得出她受驚非小。
這兩個女孩子，外表長得極為相似，如果穿上相同的衣服，再將劉霞那個隨便攏於腦後的“馬尾鬆”散開的話，還真是很難認出誰是誰的。她們都有一張非常惹男孩著迷女孩嫉妒的俏臉。然而，這兩個人的性格，卻並不太一樣：劉霞開朗豪放，張雪芹嫻靜溫順；如果我們把張雪芹比做江南嬌嫩的水蜜桃的話，那麼劉霞無疑就是當之無愧的那北方碩大的紅杏子；如果張雪芹是花園中一朵含苞待放、矯情欲綻的花骨朵，那麼，劉霞可謂是那潑潑辣辣、燦然盛開的大紅花；張雪芹猶如清晨若絲若縷的霧，劉霞就象雨過雲淨那瓦藍瓦藍的天。這兩個女孩，就象兩朵並蒂而開的花，各有其迷人之處：張雪芹風韻如酒，總讓人在不知不覺中被陶醉。劉霞激情似火，叫人覺得熱辣辣的可愛；張雪芹似一條靜默中流淌的小溪，柔情若水，劉霞象一片波翻浪滾的汪洋大海，激情澎湃。可以說，她們倆誰也不會遜色於誰：與張雪芹相處，如和一位詩人散步，讓人閑情逸致滿懷，欣賞她就是欣賞一篇散文，意境悠遠；和劉霞交往，如和一位探險家登山，一路上肯定有數不清的趣聞軼事，閱讀她就是在閱讀一部情節撲朔迷離的武俠小說；張雪芹冰清玉潔，芳香永久，猶如李清照筆下那婉約清麗的朦朧詩，劉霞嬌豔如花，熱情似火，恰似蘇東坡吟唱出的那氣勢雄宏的豪放歌。
今天可真是冤家路窄，在和風細雨中，在柳綠花紅時，偏讓沉穩持重、多愁善感的張雪芹遇上了個唧唧喳喳、走路一步三跳，活潑得象個皮球、吵吵鬧鬧個不停的劉霞。
“在想什麼心事兒呢？那麼專注，該不會為情所困、為愛所傷吧？”劉霞故意放低了聲音俯下頭去，湊在張雪芹的耳邊挺關心似的問道。
“去你的！”張雪芹嬌嗔地一抿嘴，“我才不會象你一樣整天想個不停。知道嗎，我在救死扶傷，替人間拯救美！”張雪芹說著微微笑了一下。不過，很快她又恢複了原本的認真，原來的專注。
“吆，替人間拯救美，好偉大的事業，好崇高的品質！”有點諷刺味地叫喊著。
“不偉大！”張雪芹很平靜，“嗨，劉霞，來幫我把這枝受傷的牡丹弄起來吧！”
“哎呀，你也真是的，好花千朵萬朵，這麼大個花園，一枝壞了，又有何妨，快別管它了，費氣勞神，吃力不討好，順了自然法則吧。這叫優勝劣汰，適者生存。你懂嗎？看你，手都弄髒了，何必呢？算了吧！”劉霞彎腰要拉張雪芹起來。
“我說你呀！”張雪芹固執地甩了一下胳膊又往上挽了一下袖子，看來她決不會就此放棄，“大自然各有一份陽光，有弱才有強，有劣才有優嘛。其實呢，自然界就美在千姿百態，如果我們隻讓強者生存，那，你說不是太單調了嗎？況且，這畢竟還是一束花嘛，又不是一盆草……劉霞呀，我們還是把它弄起來吧！這是給你奉獻愛心的一次機會，花若有情，定會感激你的。”
“好好好，好你個多愁善感的林妹妹”劉霞雖然很不情願，但還是蹲了下去。兩個人頭逗著頭，開始給小牡丹支一個花架，好讓它重新振作起生長的勇氣來。
上課前三分鍾，同學們唧唧喳喳地吵鬧著往教室裏湧，後麵的迫不及待地推著前麵的，前麵的便“慢點慢點”地喊著，亂哄哄的一片。忽然，在教室前排的一張課桌前，同學們擠成了一個團，堵住了進出的通道。憑經驗，大家知道，這兒準是又發生了新鮮事。為了看個熱鬧，後麵的便更加使勁地往前擠著，實在擠不前來了，就伸直著脖子往前看，前麵的擠得緊緊的，後麵的隻能看到他們的一撮子人頭。在教室門口，有兩個同學，因為看到前麵亂哄哄的擠不過來，也就慢條斯理的站在了那兒。他們倆似乎並不著急，看來不打算跟著大家一塊兒擠。後麵的那個同學高個頭，兩隻手搭在前麵同學的肩上，很隨意地笑著。前麵那同學亨著歌曲，看來也非常悠閑，腳底下還不由自主地合著節拍上上下下地踏著地麵，顯得很自得極陶醉的樣子。突然，後麵那同學喊起來：“喂，躲躲路，死者是李誌平的朋友，不是驢子。”由於上節課班主任剛講過一個笑話：在一個圍得水泄不通的交通事故現場，一個鑽不進去看熱鬧的人動了動腦子，喊道：死者是我的父親。等圍觀者讓開道，他前去一看，原來碰死的是一頭驢子。現在，後邊的這個同學將這個剛聽過的笑話改頭換麵移用過來，想用笑話的內容引開同學的注意力好乘機擠前去，也是為了和站在他前麵被叫做李誌平的同學開個玩笑。可惜他的笑話被亂哄哄的聲音擠掉了，沒有幾個人注意和聽到他的笑話，他的表演隻引起了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幾個女生不敢放肆的一陣偷偷竊笑。前麵擠成團的那些同學更關心著他們圈內的新聞。他的笑話對他們不起作用。反映激烈的是被他手壓著雙肩的李誌平。他極為迅速地轉過身來，而大個同學身手也挺快。幸虧他跑開的及時，不然李誌平的這一拳頭他肯定吃不消。李誌平邊打邊喊：“那是你三兄弟！”
前麵擠成的一個團這會兒終於化解了開來，裏麵跳出一個學生來，甩著手搶開眾人：“不要搶，我念大家聽。”他將搶抓到手的紙條展開來，大家便笑嘻嘻地安靜了下來，等待著下麵的內容。那邊的李誌平和高個頭男生也停止了他們的打鬧，豎起耳朵來聽又是何等啼笑皆非的動人故事。
“李誌平寫真”那男生念了一句，李誌平便瞪大了好奇的眼睛著急地向前看，似乎是說怎麼又是關於我的。那男生沒注意他們吃驚，仍然接著念紙條上的內容道：“《在廁所裏》，腳踩黃河兩岸，手抓機密文件。前麵機槍掃射，後麵炮火連天。”
“哈！”一陣哄堂大笑淹沒了其他聲音。那李誌平在人群的後麵急了，往前擠又擠不前來。“什麼寫真，屁話！”他一麵喊罵一麵拚命往前擠。前麵同學又要念下去，他忙喊起來：“別別別念了，這是誰的臭作品嘛！”大家又一次被李誌平的窘態逗笑了。前麵那男生卻不依不饒，繼續看著紙條忍窘不禁地笑著念起來，隻是聲音比剛才有所降低：“《抽哈德門》：眼前星火燎原，夢裏雲霧升天。天空風雲變幻，淚雨星星點點，清淨獨享空閑，頭腦模糊一片。搖搖晃晃伴若神仙，要看李某抽煙，確係王者風範。”
李誌平終於費氣勞神地擠了前來，他一把奪過紙條抓在手裏，“以上報道內容失真，SHIT（媽的）糞不糞，飯不飯，純屬虛構，如此雷同，純屬巧合”他隨口而出，坐到座位上之後又極其莊重的發表“高論”：“據官方統計數字表明，寫這種詩的人一般不是詩人，朗誦這種詩的人也好象一般不是電台的正式播音員。”李誌平的好脾氣是對開玩笑從不發火，而同學們也正是因此總愛跟他開荒誕不經的玩笑。而他雖不發火，往往也知道以牙還牙。他這幾句話說罷之後，哄笑卻突然消失了，因為大家發現教語文課的馮老師已在教室門口徘徊。不知道李誌平是沒發現，還是故意的，他又加了一句：“我的講話，完了，現在準備上課！”
李誌平剛說完，正好上課的鈴聲也叮鈴鈴地響了起來。同學們還沒來得及再回味這段上課前的小插曲，馮老師就走了進來。他的腋下夾著一疊厚厚的月考試卷。要發考卷了。同學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馮老師的驗卷可是雷厲風行，真快！剛剛進行完所有科目的月考測驗，語文是安排在前麵考的，可同學們還是沒想到已經驗完了。同學們非常渴望知道又非常害怕知道的月考成績，就在這一刻要揭曉了。這將意味著，低落的情緒又將籠罩這間教室一段時間了。“唉！”同學們習慣性地長籲短歎又開始在教室裏此起彼伏，一些習慣了的小動作也馬上開始表演了：男生們開始搔頭皮，女孩們開始在手心裏轉水筆帽。都好象賭氣似的不去看馮老師。馮老師將試卷攤開在講桌上，表情嚴肅而平靜，“現在我們發試卷！”
同學們個個裝做無所謂的樣子，搔頭皮的照搔不誤，轉水筆帽的仍然轉的悠閑。然而，在那微妙的一瞬間，看的出，同學們的小動作都有一個極短暫的間斷，好象自己的頭發突然被人拔了一根似的。其實，此時他們都豎起了耳朵。每次都是這樣：這個時刻他們表麵都很輕鬆，一副很不在意的樣子，似乎什麼都無所謂。其實心裏卻都很緊張、很專注。特別是在剛發卷這一刻。大家都知道，馮老師開始發的是好學生的高分卷子，當然是要倍加注意了。
“孫立俊，116分”馮老師將一張卷子拿起來，放到講桌的一邊，又去拿另一張。
“嘖嘖！”有人輕輕地發出了讚歎聲，那位叫孫立駿的同學在同學們關注的目光裏很自然的走上講台。在他臉上找不出什麼特別的驚喜。“肯定是裝的”同學們想。
“周濤，98分”
“哇！周濤這回比‘作家’低了18分啦！”低聲的議論還是可以聽見。
……
試卷一張張地往下拿著，議論聲也無休止地在教室的各個角落激蕩。
“陳海生，……”馮老師頓了頓，搖一下頭，沒念分數，放了過去。
馮老師每次發卷子都有個習慣，這就是念完他心目中好學生的分數之後，無論分高分低，就隻叫名字，不念分數了。是為了照顧差學生的麵子，還是區別差學生？不得而知，那個叫陳海生的大個頭男生走上台去，拿了自己的卷子之後，不象別的學生一樣走下講台去，而是還在等著。馮老師又叫：“李誌平，楊曉宏，林君霞……”
陳海生將這幾份試卷也統統拿到手裏。馮老師微微地笑了一下：“你是代表？”
“不是”陳海生說，“捎帶一下，行個好。這沒什麼不妥吧？”陳海生一連拿了五張，馮老師念下一個，他還要拿。馮老師說：“你還拿？”
“多多益善，都是難兄難弟嘛！”陳海生極其認真的說。等馮老師發完了試卷，他把自己手裏拿的試卷放在講桌上整了整，站上講台去，以極標準的普通話念道：“陳海生，81分，李誌平，79分，楊曉宏，82.5分，林君霞，78分……”
陳海生這一出乎尋常的舉動，使同學們瞪大了驚訝的眼睛。男生停止了搔頭皮，女生停止了轉水筆帽，教室裏空氣凝滯了，鴉雀無聲。馮老師不自在起來。等陳海生念完準備走時，馮老師說：“你站一下，告訴我，你這是幹什麼？”
“我是想讓同學們知道，這幾個雖然是差學生，分數不高，但也有分數，並沒有交白卷，沒有隻在試卷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就完事！”
馮老師的臉上開始白一陣紅一陣，挺尷尬也挺為難。遇上這等事，老師往往比學生更難堪，太沒麵子了，弄不好連個下的台階都找不到。這班學生啊，他發現總愛跟老師作對，處處跟老師過不去。特別是對他，同學們特別不尊重，為什麼呢？他搞不清楚。“現在的學生，真麻煩，這種孩子發展下去是很危險的。”一絲不快爬上了馮老師的臉頰，他的雙眉緊鎖了起來：“你是當我認不得分數嗎？”
“不，老師，我覺得你不是認不得分數，是認不得人。除了幾個好學生，你從不把我們當人看，十指伸出來都會有長短，差學生也是學生呀！”
……
下課的鍾聲響了，可這節課看來還遠沒有結束，因為馮老師氣壞了……
同學們摒住了呼吸，手裏捏著一把汗，這個局麵很難收場了。在同學們心目中，陳海生是個性格很古怪的男生，和同學們相處，隻要是他願意的，很講義氣、很熱情。可他不願意的，又近似於不近人情：粗魯而暴躁，性格倔強極了。他很豪爽也很敏感，自卑感很強，頭腦很聰明，但成績總是不太突出。經常和一些“差學生”稱兄道弟，“哥們兒義氣”很濃，行為舉止有點“黑社會性質”的詭秘和陰森，是“差生”群中的“帶頭老大”。對好學生，他又十分反感也十分警惕，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麼，隻覺得他很怪，很恐怖，這種性格的人在學校裏也實在並不多見。
鬧了好大一陣子，馮老師被幾個“好學生”勸回去了，而這邊的“差生們”也圍著陳海生說著好話，勸個不停：“忍忍嘛，忍著點，石頭大了繞著走。”“誰叫咱們沒有考好呢！”……
在陳海生的“隊伍”裏還擠著周濤，不過他沒說什麼，似乎找不到一句可以妥當勸說的貼心話。是啊，周濤一直是陳海生們防範的對象。不過，在他們的感覺裏，周濤的威脅性並不大。他對他們一直還算“友善”，沒有好學生的“目中無人”，他一直總在找機會跟他們接近，隻是在他們嚴密的警戒線麵前，他幾乎沒有一次接近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