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裏，一切做好了準備。方達、阿源、黑豹三人並肩而立。在他們麵前，彼得魯什卡雙眼緊閉，俯臥
在房間中央一張金屬床中央的人形凹陷裏。她沒有穿衣服，白皙的後背暴露在這房間強烈的燈光下。
望向少女的後背，方達起初還有些下不去手。他閉上眼睛，默想不淨觀。他知道，盡管看上去完全是人類的樣子，但在皮膚之下，實際上是無數機械齒輪、軸、鏈條、平衡器、撞錘在運作。
看上去像人，是魔法的詭計。
而現在，他將揭開這一魔術的真相。
手指沿著背脊向上，觸到了頸部隱藏的開關。少女的後背就像盒子一樣無聲地朝兩邊打開了。
無數機械裸露出來。在人體脊柱的地方，是一個透明的玻璃管式的裝置。它上通頭部，下通人類骨盆的位置。透過管壁，可以看到某種銀白色的液體正在其中流動著。
這就是“水銀”。
製造人類幻象的神奇物質。
依照書上所寫，方達在管壁上找到了一個瓶口，小心地擰開了它。
仿佛有自己的意識，水銀自行逆流而上，向上流出，急促地要離開這狹小的容器。
阿源立即將之前準備好的玻璃瓶安裝在開口處，讓噴湧而出的銀白色液體落入瓶中。
全部水銀都被導引出來。這有自己生命的液體在玻璃瓶中不安分地顫動著，隱隱發光，仿佛被捕獲了的月光。
終於將少女人偶體內所有的水銀取出。完成這一步，方達氣喘籲籲。他直起身子稍作休息，黑豹和阿源協力將少女的身子翻過來。接著，
三人沉默地等待著。
一陣白色的煙浮起。方達看見少女的皮膚逐漸溶解，露出下麵的金屬骨架。
失去了體內神奇魔力物質的掩護，她正顯出本相，由嬌美的少女，化為冰冷的機械。
原諒我，我必須這麼做。方達在心裏說。因為我和阿源還沒有製作出新的人偶框架的能力，隻能暫時犧牲你。
然而，我並沒有毀掉你。事實上，我要再造你。我要更換的是你的外表，而非你的內心。你的精神構造仍然是那個以十八世紀德國少女為原型的彼得魯什卡。
但更換了外表，你將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我希望她存在的人。
我不但要讓她存在，而且還要讓她成為最幸福的人。
“將那東西拿來。”方達下令。
旁邊的黑豹點頭，拿出那隻金屬盒，掀開盒蓋。方達沒有轉頭，利用黑豹的視覺，他將手伸了過去，協調地拿起了盒子中的發辮。
阿源在另一邊已將水銀倒入一口金屬鍋中，下麵以火加熱。鍋中的銀色液體放射出更熾烈的冷光，以不知名的諧律不安分地顫動。
方達將盒子裏的發辮投入到那液體中。
《與機械中的神靈》中記載著讓人偶外表像人的方法，即“水銀氤氳法”。
這種方法實際上是一種偽裝魔法，原理其實很簡單，和現在的心理學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現代心理學認為，每個人在看待世界時，都會存在期待視野。比如在課堂上，一群學生熙熙攘攘，翻動著教科書，筆記本掀開，玩弄著鉛筆，等待著老師來上課。這時如果有一個陌生人走上講台，那麼即使之前從沒見過這個陌生人，學生仍然會毫不懷疑地相信他就是老師。
這就是所謂的期待視野。每個人都會在用眼看之前，先用心描繪一個景象。人的觀察過程，都是先預設一個形象，用眼查看客觀存在物體上的細節加以確認，如果不符合期待視野，才會真的認真觀察。如果大體符合，人類會用大腦補全沒有觀察清楚的部分，毫不懷疑地認為自己看到了期待的東西。
過去偵探小說中的易容術，似乎讓人覺得難以置信。但在電燈還沒有普及的幾個世紀裏，實際上是完全可能的。因為當時的光線比較昏暗，夜晚和建築物內普遍看不清人的麵孔。想要冒充一個人，隻要和他身高差不多，穿上他的衣服，再模仿他平時走路的姿勢，就有很大可能成功。周圍的人，會在期待視野的作用下本能地給你戴上那個人的麵孔。越是熟悉那個人的人，期待視野就越完整。隻要他看到了衣服，那副走路的姿勢，就會通過這些細節確認期待視野，而不進行進一步的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