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5章(3 / 3)

這天夜裏,紫禁城的後院起了一場大火。燒毀的就是那慈寧宮內的一個偏殿。

皇帝和貴妃也被從睡夢中驚醒,來到火災現場指揮救火。

當宮人從那狼藉的灰燼中抬出一具焦黑得分辨不出麵目的屍體時,隻見那皇貴妃痛呼一聲“敏梅!”頓時昏倒在地。

七年,他終於得勝回朝。這漫長的七年啊,終於得以熬過。就在今日,他就要把自己心愛的女子接回府中,從此長相廝守。

這一個多月,自己忙於戰後的清理,奔走各地,也就與她斷了書信的聯係。他並不是個生性浪漫的人,但是此刻他卻計劃著要給她一個驚喜,腦中不停想象著,她打開門,看見自己站在門外,該是多麼喜悅。這一次,他一定要告訴她,他願意帶著她出京,願意和她一同徜徉人間美景,帶上惜兒,或者將來還有更多其他的孩子,快快樂樂的生活在一起。

還未進城,他就被皇帝派來的迎接隊列簇擁著,圍了個密不透風。民眾夾道歡迎的聲音被喧天的鑼鼓聲掩蓋住,這樣隆重的場麵他還是第一次經曆。

入了宮,又有宮人抬來轎子,讓他上轎,說是皇帝有令,他若回宮,一定要他先行去南書房覲見。

狂狷的思念被他按捺住了,他對自己說,不急於一時,他要給她的是一生一世,慢這麼一會,對他們不會有什麼影響。

在路上,他向抬轎的宮人問到慈寧宮的近況。卻被那些人支支吾吾的對答著。

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的感覺,但又立馬被自己否定了。有皇奶奶在,定會護著敏梅的,是自己多心了,在戰場出生入死多年,竟讓他也變得杯弓蛇影起來,虧自己還被譽為驍勇將軍,若是說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胡說!”男人怒斥的聲音震得屋宇輕顫。

緊接著,皇帝的南書房內傳來一聲哀嚎,那聲音透著太多無助和絕望,直傳雲端。

屋外的顧問行被這一聲哀嚎驚出一身冷汗來,抖瑟著身子立在窗外。

常寧震驚莫名,隻覺胸口的空氣都被皇帝一句話瞬間抽盡,呼吸變得窘促起來。

不!他不能相信!他盼了又盼,七年間,多少次經曆生死光卡,都是靠著這最後的念想咬牙堅持了下來。可是皇帝的一句死了,就要把他的世界全部抹去?他不準!絕對不準!

他失魂落魄的跌入梨花木椅子中,隻覺得一瞬間眼前就變得茫茫一片。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哪怕是要他一人麵對千軍萬馬也不及此時的恐懼來得深,來得廣。

“常寧,我把她安置在東陵了。”皇帝還在說,他卻什麼也聽不見了。

搖了搖頭,他不信,完全不信!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歡歡喜喜的回來,得到的會是太皇太後和自己女人的死訊。那他在沙場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麼?他不停的問著自己。卻沒有了答案。

起身,他連對皇帝的跪拜之儀都忘了,無神的走向慈寧宮的方向。

皇帝使了個顏色,讓顧問行跟著常寧去了。敏梅手中的先帝詔書至今沒有下落,他不敢賭,說那詔書已經同她一起葬身火海了,所以常寧的命,他們女兒的命,他必須小心守護。他忘不了她臨死前對自己的威脅。她果然賭贏了,原來就算是掌管天下的皇帝,也會有懼怕的事情。

當常寧看見她從前住著的慈寧宮那一隅之地的荒敗時…他終於崩潰了。

他的沉默相較於初時的咆哮與哀嚎,更讓一幹人等害怕。

有人說他瘋了,他想那就是瘋了吧。他瘋狂的四下查證慈寧宮為什麼會失火,然後結果出來了。恭親王府裏有人為此自縊。就是那大公主的女兒,他連蓋頭都不曾掀過的小妾。宗人府給出的結案之詞是她因為嫉妒使然,夜潛慈寧宮,放火謀殺了敏梅。

他聽了嗤之以鼻。放火?謀殺?那大公主的女兒隻不過是一介女流,且不說這皇宮是守衛何等森嚴的地方,豈能容人隨便進出,就說如此大火也絕對不是一個人能為之的,這是乍暖還寒的冬季,不是風一吹就能讓火燎原的幹燥季節。

不信!他對這樣的解釋根本半個字不信!

接下來他參與調查,卻感覺時時被人防治,縛手縛腳。每一次接近真相,就會有人從中阻撓,將他更加推離開來。

漸漸的,他似乎明白了什麼,誰是幕後之手,自小在這宮殿裏生活的他,不會猜不出來。即使不是那人親自動手,也是有心縱容。但卻苦於沒有證據。

所以他衝到皇帝的書房,所以他拍桌子對皇帝怒罵。這是有心的隱瞞,這是惡意的陰謀。明知這是對皇帝的不敬,明知這是殺頭的死罪,可是他不怕了。他是故意要觸怒皇帝,讓他殺了他,他心中想著,他答應過那女子不會讓自己有事,但若是皇帝殺他,那就不算違背對她的誓言了。

隻是他沒想到的是,皇帝卻隱忍了他的無禮。

春日的小雨不停洗刷著這個不再繁盛的院落,他就坐在從前的鹹若殿前那片空地上,任由雨水將他淋濕,淋透,卻依然一動不動。

他對著天地無聲的咒罵,如果他與敏梅注定無緣,又何苦在她走後四年再讓他重新擁有呢?如果早知她會喪命於這皇城之內,皇宮之中,當日他不該阻攔,他應該放她自由,讓她去翱翔天地。

說到底,是他殺了她,用他的愛意,將她囚困在此,讓她的生命在如此璀璨的時刻無奈終結。

他到底憑什麼如此對她?難道就因為篤定她對自己的愛意長久不變?是的,他一直就是個這麼自私的人,可是她卻還能笑著對他說愛他。

貴為大清的親王又如何?他直到此刻才意識到自己竟然連保護她的能力都沒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何?他還不是失去了自己最想擁有的一切。

原來那些幸福的美好,對於他來說隻不過是鏡花水月,曇花一現。他注定是個與幸福無緣的人。

濃重的無力感包圍著他,讓他趨於瘋狂。

他不敢睡覺,眼一閉,腦中盤旋的都是她的音容笑貌。少女時的她,初為人婦時的她,後來相遇時,恬靜的她,成熟的她。

她總說自己對她下了蠱介,讓她的情花毒症,一犯就是二十年。

他此刻隻想告訴她,不止是她。愛情絕不會是單方麵,他的投入,並不比她來的少上一份。俊美的麵容變得憔悴不堪,他嗤嗤笑著,回京前,他就打算告訴她了,他愛她,早在他都不敢想的初遇時節。就在那年的禦苑蓮花池畔,他將她救起時,陷落的不止是她的心,他亦然,隻是自己的驕傲一直不允許自己承認罷了。

可惜這些話,她再也不會聽見了…

細雨中,一隻溫潤的小手伸入他的掌中。

他回頭,茫然看著身旁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那是他和她的惜兒。

“阿瑪…”

是惜兒無助的眼神拉回了他即將崩潰的思緒,那眼神像極了年幼時的敏梅。心微微顫抖著,胸中動過要和敏梅一起離開的念頭在這一刻逐漸消散了。他怎能自私的讓他們的女兒重蹈她的覆轍了。失去了父母,惜兒不會再有她當年的好運,再不會有另一個皇奶奶來保護惜兒。所以他要留下來保護她。

他蹲下身來,緊緊擁抱住惜兒。這是他與敏梅的傳承。她身上融合了他們的血液,像他也像她。

就在這一年,皇帝為了表彰恭親王平定叛亂之功,收了恭親王的女兒惜兒做自己的養女。

惜兒終於成了族譜上的宗女,而且是以最為尊貴的公主身份排列在籍。

世人傳言,恭親王自平定叛亂後就再無心過問政事,移居到了城郊別院,連早朝也不去了。

漸漸的皇家兄弟間生出了一股子疏淡的氣氛,朝野內外都知道了皇帝與恭親王之間的不合。

民間有流傳,說是造成這種局麵的是一個女人。

有人說是皇帝與恭親王同時愛上了一個女人。有人說是皇帝殺了恭親王最愛的女人。

就在大家以為這樣的局麵必定會造成“兄弟鬩於牆,外禦其侮”時,遇著內憂外患,恭親王卻還是會如期而至,為國鞠躬盡瘁。

所以坊間流傳,說到底也隻是流傳,事實究竟如何,怕是隻有當事人心中才會明白了。

轉眼又是隆冬,京郊城外,一座別院又迎來了滿園梅花盛開的景象。這院子依山而建,沒有圍隔圈禁的院牆,梅花與那自然的景色融為一體,生趣盎然。

男人獨坐於梅林之中的石凳上,桌上一壺梅花酒釀,香味四溢。他端起桌上的一壺二杯自斟自飲著。

幽幽一歎,看著入目的一片猩紅。心中感歎,這寒梅果然還是身在鄉野坊間最能體現出它的美好,侯門庭院隻會俗了她的美好。

喝到見底,他抬頭,眼中猶有淚光,目光迷離遠眺。風一樣,抖落的白雪中花瓣紛飛而下。恍惚間看見林中有一女子穿著紅色裙衫款款而來,那輕盈的腳步仿若下凡的梅花仙子。

緊抿的唇瓣頓時蕩開一個笑容,深邃的眼眸中已是無限柔情。

是醉是醒,是夢是幻,他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