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寧,你怎麼回來了?”太皇太後看著眼前風塵仆仆的孫兒,那白色的軟甲上,猶帶著幹涸的血跡,沾上了塵土,已經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他的了。他是從戰場上直接趕回來的吧?看那匆忙的模樣,竟是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快出去,這血房不是男人該來的地方。”他充耳不聞,隻是蹲坐在床榻前,愣愣看著床上那張蒼白,虛弱的臉。他算準了她這幾日就要生產了,所以當軍隊獲得一個戰役上的勝利,決定原地修養幾天的時候,他顧不得自己已是幾日未眠,日夜兼程的趕了回來。
鹹若殿的屋外,他就看見了宮娥們從內室裏端出的一盆盆被染得腥紅的血水。
他這一生,十四歲就已經披甲上陣殺敵。沙場上幾經生死關卡,卻從未有過半分懼色。可是剛剛,在他踏入這扇門,眼前所見的景象,竟讓他感到了深深的害怕。
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生孩子是這麼可怕的事情,那被赤紅浸染的床單,房間裏充斥著的她咬牙的微弱呻吟。都讓他感同身受,痛苦難當。這就是女人為男人傳承血脈所要經曆的嗎?太可怕了,他竟然讓敏梅為他承受了兩次。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他絕不會讓她再經曆這些了。
皇奶奶已經抱了清洗幹淨的嬰兒過來。“過來看看你的女兒吧,很漂亮,像敏梅。”
他眸光微閃,看著那繈褓中紅紅小小的女兒,胸中湧起無限感動。這世上,她就是自己和敏梅之間的紐帶。從前的無牽無掛,在今日之後都將不再。那種血脈之間的牽係,是一輩子也隔斷不了的了。
女兒。因為這兩個字,那俊美的臉上緩緩露出一絲…傻笑。
她記得自己生下孩子的全部過程,疼痛,翻攪,再然後是身體裏孩子的快速滑出體內的力道。意識朦朧中,她看見了突然闖入房間,身披戰甲的他。隻是那時被疼痛折磨得完全無力的自己,已經分辨不出那究竟是夢幻,或者現實?
當她醒來時,已是三日後的清晨,把自己叫醒的是那落在屋簷上滴滴答答的雨聲。初秋的風揚起了她床榻上的幔帳,清清涼涼的,讓人頓生許多感觸。
睜開眼簾,她似乎睡了很長的時間,當眼中的迷茫轉為晶亮,她做得第一件事情就是環顧室內。夢中,她總是夢見常寧那雙深邃的眼眸,含情脈脈的看著自己,守著自己。
室內還留有昨夜未燃盡的蠟燭,當屋內的昏黃和窗外的清涼碰觸到一起,在屋裏交織出美妙的光影。房間裏靜悄悄的,沒有嬰孩的哭泣聲,除了正倚靠在床榻邊打著盹守夜宮娥,再不見其他人。
真的是夢嗎?心中頓時湧現出一股濃濃的失望。
苦苦一笑,她這是怎麼了?常寧在前線浴血奮戰,怎麼可能僅僅隻是因為她要生子而趕回來呢?國家重任,身為皇室子孫的重責,都不可能允許他那麼做啊。
口幹舌燥的她想要喝水,距離自己三步遠的桌上就有。緩慢的起身,下體傳來的疼痛相較於生產時的那種痛顯得那樣微不足道。在外生活的那些年,她已經習慣了獨立,並不想事事勞煩他人。動作很輕,沒有驚醒那酣睡甘甜的宮娥。
喝過水後,自己剛剛生產完的身體卻因為失血過多,再無法承受本身的重量,滑落在地。
聽到動靜,宮娥醒了過來,看見坐在地上狼狽的敏梅,嚇得瞪大了眼睛,連忙扶起她安置於床榻上,見她隻是虛弱,並無其他,這才重重的喘了一口氣。語帶埋怨的說到:“格格,您有什麼東西,隻管指派我去拿。不然,出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
她尷尬的微微一笑。輕聲說了一句“對不起。”為自己惹來的麻煩感到真心的抱歉。
小宮娥顯然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老嬤嬤們早有交代,這個主子要悉心照料著,出了紕漏,誰也擔當不起。“畢竟誰都知道恭親王的脾性,光是他在格格生產時闖入,那陰鷙的眼眸就讓一屋子的奴才嚇得發了抖。垂手立在一旁,再不敢言語。
敏梅讓她出去通傳,她想要見自己的孩子。她出生時,自己已經昏厥過去,到現在她竟還未見過女兒的模樣。她生得如何?像自己還是像常寧?白驛丞早就替她診過脈象,她便也就早知道了腹中孩子的性別。當他說是個女兒時,她是由衷的感到高興。關於嫡長,承續之爭,她雖未親曆,但保泰的事情已經給了她一個警示。
她要的,隻是自己孩子的平安。若是生下男兒,常寧他日妻妾再有孩兒,必定會引起爭鬥。那激烈,或者是以性命為代價的。她不願意自己的孩子陷入那種手足相殘的不堪之中。
所以還是女兒好,身為女兒,隻要等她長大,為她尋得一門好人家,許個溫良的男子,便能幸福一生了。
也是到了這一刻,她才明白了自己額娘當初的心思。不求富貴,但求自己女兒尋得良人。
奶娘懷抱著孩子走入,那小小的嬰兒交到她手上時,正睡得酣甜。或者是一種天性始然,她一抱住她,小嬰兒的頭就不停的往她懷裏蹭。
她是做個母親的,當然知道孩子是肚子餓了。撥開自己的內衣,讓孩子的小嘴湊上自己的雪白豐盈,看她吸允的模樣,她到這時才有了真實感。看,命運對她其實也非苛刻到底不是嗎?從前看重的,失去的,如今又讓她重新獲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