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兒說對了,她手上握有管戎的命,她便不得不諸多思量。
葉兒要交換的不是她自己的性命,而是她額娘,那泰必圖的小妾,那拉氏的命。
敏梅聽了,有些微的觸動。葉兒是因為自己額娘一直在泰必圖府中,因而受製於他的吧。當知道她做出的那些事情她恨過,也為自己覺得不公。可是後來仔細一想,其實葉兒也可憐,她不過是個想要保護自己母親的孩子。若真有什麼罪該萬死也是屬於那泰必圖的。
歸根結底,也許這一切都是因果循環,若是當年沒有額娘愛上阿瑪那一出,也就不會有這後來的許多事情了。
現在為難的事情是,泰必圖一家是皇上禦筆親批滿門抄斬,並出了皇榜昭告天下的,榜上清楚寫著一百七十五口,一人不少。可見年輕的皇帝對於這個國之蛀蟲已經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他隸屬八旗,一家大小更是族譜留名,葉兒因為他的有心謀劃,這才在出生始然就沒有被記錄在譜。但那拉氏卻不同,要從宗人府大牢裏無故帶走一個人犯,談何容易。
從地牢回來,她就一直在想,到底還有什麼可能,能讓她從劊子手的刀下救出那人。她不是沒想過要去求皇奶奶,可是這個想法馬上就被自己否定。皇奶奶已經不過問政事多年,她也不可能為了自己的一個請求而出言幹預皇帝的決策。管戎傷重,也不可能再與她潛入宗人府救人,而且即算他無事,那宗人府她是見識過的,她也沒有把握能在重兵把守的情況下從那銅牆鐵壁裏救出人來。
她就坐在窗邊,抬眸看著窗外迷蒙的亮色,天就要亮了,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在午門行刑了,葉兒說她見不到額娘便要拖著管戎一同上路。
她心中焦急,卻也不知,這個時候還能怎麼辦?總是一再的在強大的命運麵前感覺到自己的渺小。眼中漸漸染上了一層灰敗。
常寧坐在榻上無聲的看著她。
到了這個時候,她還要堅持她那無畏的驕傲嗎?為什麼就不能軟下來求求自己呢。難道他就這麼不值得她依靠信任嗎?
“這事任你怎麼想,也是不能想出對策來的。”他冷言冷語的說到。
心微微一沉,眉眼也愈發沉了下去。“你就一定要選在這個時候打擊我嗎?”
“過來。”命令的語氣,微眯著眸子,告訴她這是不可違拗的。
她苦笑一下,起身,緩步朝他走去。他伸手,溫暖的大掌握住她身側的冰冷的小手。常寧心一疼,手上用力,就將她拉入懷中緊緊樓抱住。
春日的早晨,還有些微涼。抱著她,感覺到她衣裳上猶帶的寒意,她總是如此不知愛惜自己。
“你就從來沒想過要依靠一下我嗎?”他隱隱透出怒意,她是他的女人,可是每每遇到棘手的問題,她總是隻想著自己解決,或者寧願選擇管戎,也要將他這個枕邊人排除在外,他非常非常不喜歡這種被他當作外人的感覺。
她沒注意到自己朝他懷裏鑽的動作是那樣的自然而然,她隻知道這一刻不止是身體冷,連心都微微泛寒,一碰觸到他溫暖的軀體,她就什麼也管不了了。這些日子當她無法入眠的時候,她總習慣依偎在他懷裏汲取溫暖。
她幽幽歎了口氣,她要如何去想依靠於他,他一開始就沒有給她依靠的機會。從前是她的福晉,他將她獨自放在府中,讓她獨立,凡事不管。如今她連他的福晉都不是了,她還能要求他些什麼。她已經習慣遇到什麼事情都自己處理。現在她和他之間隻不過是多了一層親密關係,她肚子裏懷了他的孩子而已,這樣的關係,隻要他點頭,她相信會有數不清的女人前赴後繼,自己並沒有什麼特別,也絕不會擁此自重。
她已經不是十五歲剛剛及笄時的敏梅了,對於自己,對於這個世界,她認識得夠透徹了。誰也不會因為沒有了誰而活不下去,容若當年那般癡迷於仙蕊,最後還不是接受了現實,早先她甚至聽燕雨說他又娶了妻。可見這個世間,誰對誰也說不上什麼特別。可以全心依賴的良人也許隻是人們美好願望罷了。
他埋首在她發間,暗香襲人,胸口鬱結,幽幽歎了口氣。“敏梅,你的心呢?你愛我,信我的心呢?為什麼走到現在我反而完全觸摸不到了。”
她為他的話微微一顫,抬頭看著他麵上流露出的渴望神情,竟是那樣的熟悉。記憶在腦中飛快的閃過,她記起那一年文華殿前的那棵槐樹下,她也曾用這樣深深渴望的目光看過他。
那時正逢初春,宮宇裏還有未融的白雪。皇奶奶為她的及笄禮裁製了一件大紅的新宮裝,宮人們都說她穿上比那春花還要嬌美,聽說他還在文華殿裏看書,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穿給他看,便一路飛奔而去。
到了文華殿的院子,就看見太傅和他相諧從殿中出來。她就站在那一片片茫茫之光中,猶帶寒意的微風吹著她的裙擺,那時她自認自己一定是美麗的,因為就連一向迂腐的太傅見了她那身新宮裝都忍不住摸著胡須笑眯眯的說了一句“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凍梅花”。
可是當時他卻僅僅隻是略略看了她一眼,便將眼光別開。
她氣急,等到識趣的太傅走後,便跳上前去,摟住他的脖子,趁他微愕,往他嘴裏塞了一顆從慈寧宮裏帶出的話梅。大聲的告訴他,那酸酸甜甜的味道就是她愛他的滋味。而那話梅,就是她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