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瞳之大出天下(新)01(3 / 3)

青瞳劈麵一把全搶了過來,管他誰寫的,跳起衝進屋中全放在書桌上。

太子兩人跟了進來,見一地廢紙,皺眉道:“皇妹,你這書房也太髒亂了,怎麼不收拾收拾!”花箋道:“奴婢每天都收拾,這是她剛又扔的。”

太子環視道:“你這地方真難找,要不是離非認識路,我可來不了。宮殿倒是不小,怎麼就一個宮人?怪不得忙不過來,也沒有什麼擺設,改日我讓人送些來。”

“謝了!”青瞳已經開始讀書,頭也不抬。

太子無聊地亂轉,順手拿起書案上一個紫銅的餅狀物,奇道:“你這個鎮紙倒是奇怪……咦?這不是手爐嗎?”

他這才看清了,這個紫銅手爐不但放在桌上,還周身亮晶晶的,顯然是被人反複摩挲才會如此。

“大夏天的,你還用手爐?”太子奇怪地問,抬頭卻見青瞳麵紅耳赤,一把將手爐搶下來藏在背後,睫毛輕顫,眼波正羞怯地瞟向自己身後。太子順著她眼波回頭,見離非臉色也如紅布一般。兩人對望,便如同煮熟了的對蝦。

他恍然大悟,“這是離非的手爐啊!”他退後一步道,“好了,我不做餡餅,我走我走,皇妹記得你答應我的窗課啊!”

“殿、殿下,等等我一起走。”離非低頭先鑽出門,一路都深深低著頭,任太子百般說笑,隻能看見他通紅的耳朵。

八、荷香

青瞳隻害羞了一會兒,就被書籍吸引過去。她先拿起《高祖手記》看,和錄本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隻是高祖自己以第一人稱寫的,也少了後世抄錄者每寫三句都加一句的奉承話。

她丟下這個又看《高祖觀書感》,可惜記錄的卻盡是些高祖對文書、史書的觀後感,隻能從這裏了解到高祖喜歡什麼樣的詩詞。高祖畢竟出身草莽,對詩詞的理解還不如青瞳自己呢。後麵有些治國方略,青瞳現在卻不感興趣。

時間不夠她仔細閱讀,《高祖起居注》、《高祖生平記》也不似有用的東西。她猶豫一下就拿起《李衛公答高祖書》,一翻開就知道拿對了。這本是大苑開國第一名將衛國公李存諮所寫,記錄的是他自己與高祖夫婦討論戰術時的對話。青瞳興奮得兩眼放光,整個身子都湊過去目不轉睛地看,恨不能把這本書囫圇吞下去。

她看著看著,不由大聲讀出來,“夫戰者,製衡也。上兵伐謀,不戰而屈人之兵;中者伐交,周轉連橫孤立之;下者方為伐兵,縱勝,兵馬消耗、城池毀損不知凡幾,高祖謂臣隻識伐兵,信矣……”

李衛公謙虛地說他是兵之下者,隻會開打。這有什麼關係,青瞳現在要的就是這伐兵之術。在她看來,如果一點兒伐兵的本事都沒有,你去伐謀伐交試試,有人理你才怪!

她越看越入神,花箋推推她的椅子,“起來一下,我掃掃你扔的這些紙。看書就看書,讀那麼大聲幹什麼!丁嬤嬤都睡下了,看一會兒吵醒她!”青瞳抓著書本站起來,聲音雖然小下來,眼睛卻像被膠黏上了一般片刻不離。

花箋見到她這個樣子,索性不理,自己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三更時分,青瞳才鑽到床上,看來是困得很了,一上床就呼呼大睡。

花箋搖頭暗笑,也翻身自己睡去了。她剛蒙矓睡著,突然青瞳在夢裏大笑起來,“這下還不好嗎?”狠狠揮出一拳,撲通一聲大響,花箋就被她推到地上去了。

過了幾日,太子放學後被青瞳邀請到甘織宮。太子一進門就看見青瞳把書案和矮幾並在一起,上麵一溜放了許多器物,奇道:“這是什麼?”

青瞳笑眯眯地道:“你每樣拿出一個簽來試試。”太子好奇地在第一個投壺中抽了個竹簽。竹簽本來是一麵刻花一麵寫行酒令的,此刻隻有單麵梅花還在,另一麵被青瞳胡亂塗掉,上麵用毛筆寫了個“騎”字。

青瞳伸過頭一看道:“嗯,騎兵!接著再抽!”

太子依言在第二個壺裏拿到“三萬”,接著是“糧草十日”、“地形山地”,後來已經沒有投壺竹簽,而是十幾個飯碗,裏麵也從竹簽改成團起來的紙蛋。太子依次每一個都抽完,展開是:“騎兵三萬,速度五;步兵一萬,速度二;糧草十日,山地地形,攻城,弓箭十六萬,配備足夠的攻城工具。”

“你是攻城的,那麼我來守。”青瞳說著自己也抽了一輪,得到:“騎兵一萬五千,速度六;步兵一萬五千,速度三;糧草無,居民十萬,弓箭十萬,守城工具無。”

青瞳皺起眉頭道:“沒有糧草……嗯……先殺馬,可惜我的馬比你的馬好呢,速度六。守城工具也沒有……拆房子!太子哥哥,現在我守城,你來攻吧!”

“這是什麼遊戲?”太子愕然。青瞳笑道:“玩吧你,要是每天和我玩這樣的遊戲,保你下次不會給太傅批評。”

青瞳已經思慮好幾日,太子新上手自然不如她,耗過十日太子糧草盡了,被迫撤兵,這城沒有攻下來。後來他們又抓了幾次,草原對決與陣前對決都試過,三次全是太子輸了。太子也還年輕,連連輸了不禁惱火,怒道:“什麼小女子的破玩意兒,我不玩了。”揚長而去。

青瞳也大怒,在他身後大罵。她辛苦想出來的實戰遊戲就這麼三場結束,並沒有被采用。青瞳不甘心,拉著花箋玩,可惜花箋對此絲毫不感興趣,玩得哈欠連天。最後她隻好在家裏自己和自己玩,一會兒攻一會兒守,倒也著實打發了許多時光。

太子那日惱羞成怒走了。不久他就後悔和她吵了這沒來由的一架,沒人給寫窗課,也沒有人幫著他預習太傅可能提出的問題,日子難過起來。

這日青瞳早上上學,見自己桌上多了個描金的食盒,盒蓋還沒打開就能聞到清幽的香味,太子覥著臉過來道:“這是用新鮮嫩蓮子磨粉,摻了蓮花蜂蜜,再用荷葉裹著蒸的豆糕。和粉的時候一點兒水也不能加,隻能用澄淨的荷葉露;蒸糕也不能燒木材,全用幹荷花瓣焙熟的。樣子雖然不花俏,味道還不壞,我特地要人做的。這幾塊糕用了半個池子的荷花呢,皇妹你嚐嚐。”

他見青瞳瞪了自己一眼不理,就自己上前打開食盒,這一下不得了,太學裏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

青瞳心裏的氣其實比太子消得還早,早就不和他計較了。她聞到就在鼻子底下的異香暗暗咽了一口口水,偷偷瞥過去見盒子裏隻有小小六塊淡黃色的小糕,用碧綠的荷葉襯著,十分饞人。這六塊糕並排擺在手上大概隻能遮住一個手掌,就用去了半個池子的荷花,看來太子這次下了不少工夫。

她也不說話,太子無奈回到主位。孫太傅一進來就深吸一口氣問:“什麼香味?”太子不由回頭往後看,見青瞳桌上的食盒已經收回去了,他才鬆了一口氣。看來今天的窗課有著落了。

青瞳回去後將荷葉糕給了花箋和娘各兩塊,丁嬤嬤牙齒不好不愛吃甜食,可是今天的點心實在是稀罕玩意兒,也不知這輩子能不能吃到第二回,青瞳就硬塞給她一塊嚐嚐味道。花箋大口吃完,吃得笑眯眯的。青瞳把剩下一塊往嘴邊湊了一下又停住了,突然紅暈上臉,又把糕點包起來塞進懷裏,然後低下頭,半天臉上的紅色也沒退。

第二日青瞳和離非一起回來的,離非象征性地拿著青瞳的書囊和一點兒喝剩下的茶葉。花箋來接他們時聞到離非嘴裏的清香,突然明白了。她笑道:“天氣很熱啊!”不過是沒什麼意義的一句,兩個人就都紅了臉。

離非告辭後獨自走,心也在一路狂跳。青瞳好久沒求他拿東西了,今天非要他幫忙,走著走著,一塊淡黃色的東西就突然被塞進自己嘴裏。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絲綢一般柔滑的糕已經化成水流進肚子裏了,隻留下這滿口餘香,濃得怎麼也化不開。

九、大器

他們和好以後,青瞳又開始幫太子窗課,可惜樂極生悲,一次青瞳得意忘形,自己窗課寫的一個論點還沒說夠,不由自主地在給太子的窗課裏順道帶了兩筆作為補充。維持了近一年的代寫作業被揭穿,青瞳被停學兩日,苦苦哀求方得豁免,自此再也不敢耍她的小聰明了。

太子也著實蔫吧了一陣子,可是放著這麼好的資源哪能舍得不用?他已經習慣一有困難就拿著好吃的找皇妹,終於有一日和青瞳談起困擾他的兵法來。開始太子還隻當玩一般給她說,誰知青瞳研讀起兵法來比文課更有見地。

兵法是口答,加上青瞳不上武學無從比較,這下可再不用擔心露出馬腳。太子更加肆無忌憚,而且青瞳對這些也極感興趣,常常要把一種陣勢想出好幾種破解方法來才罷休。這樣不但太子自己的功課有了著落,有時甚至連四個伴讀的全能包了。

漸漸講武的孫太傅發現太子進境驚人,常常連他也問住了,不由老懷大慰。隻是太子反應慢些,他當堂提出的問題多半不能回答,隻是說:“待我思慮周詳再說。”第二日保管回答得十分圓滿。

他把這話告訴孫延齡,孫延齡皺起眉頭思考很久,第二日眼光不由反複瞟向青瞳。老太傅心中十分疑惑,試著和青瞳談一些軍事上的看法,小丫頭這下知道裝樣了,隻是裝作不懂。孫延齡就改變策略,過了幾日在講史的時候發表了一些自己對兵法的看法,故意說得略有偏差,眼角瞄向青瞳,見她臉上立刻現出反對的神色,太子卻還是神色茫然,沒聽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孫延齡知道自己所料不差,這兵法上麵,多半也是青瞳代答的了。

這次孫延齡沒有像上次那樣大發雷霆,一是因為大苑重文輕武的習氣維持了百年之久,孫延齡也被熏陶得不大看得起武人,他覺得太子不知兵法算不上多大的事情,將來就是有戰事,也不會讓一國之君上陣。二來這講武是你問我答的事情,太子兄長有問,她認真回答也算孝悌。太子從中也能得到長進,和她全權為太子寫作業不是一個性質,況且青瞳可是他的得意門生,沒有確切證據,他也不舍得總讓她不上學。

又過了半年,一眾學生正在聽太傅講學,聽得外麵姚有德唱報,“皇上駕到!”景帝身後跟著兩個宮妃打扮的麗人一起來了,大概想關心一下兒子們的學業。

兩個人都是妃子的打扮,年紀小的一個是楊淑妃,另一個三十許的青瞳不認識。

三個人進來,待眾人都上前見過禮,九皇子又單獨上前請了安。青瞳才知這是九皇子生母,德妃司徒慧。

景帝有些心不在焉,問太傅:“皇子們的課業如何?”太傅道:“稟陛下,皇子們學習用心,都有些進步。”

司徒德妃突然上前盈盈一禮,太傅慌了,連忙還禮,“娘娘為何如此?”司徒德妃道:“太傅,寧瀣頑劣,人又笨些,讓您受累了。”

太傅連忙搖頭,“娘娘哪裏話?九殿下人是極聰明的,學習又用心,真正前途無量。再過幾年,老臣就沒什麼可以教給殿下了。聽孫統領說,九殿下的弓馬也是皇子中最好的,兵法也是頂尖的,真是上將之才啊!”

這老太傅出名的正直倔強,他並不是因為九皇子的生母在就拍馬屁,而是真正喜歡這個弟子。司徒德妃早知道自己兒子的學業情況,如今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見景帝看向自己兒子的目光柔和,麵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十分高興。她謙虛幾句,話題一轉似不經意地道:“隻願寧瀣能趕上太子幾分,將來為太子效力也不會太沒用就好。”

景帝經她提醒,問太傅太子的功課如何。太傅猶豫一下,終於還是搖頭,“太子雖偶然有些聰明,但讀書並不十分刻苦,而且資質也有所限製。老臣有負聖望,今後定將好好督促。”

景帝看向太子,太子隨著他目光哆嗦一下,頭垂得更低了。景帝本就不喜歡這個兒子,目光立刻轉成厭惡。司徒德妃看在眼裏,心中暗喜。

突然聽身邊楊淑妃尖聲道:“你看我幹什麼?”

景帝和司徒德妃都被這突然的尖叫聲嚇了一跳,順她目光一看,正對上青瞳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青瞳見三個人一起看向自己,卻不覺得害怕,微微笑道:“幾年未見,娘娘風采出眾,更勝當年,寧澈心中仰慕。”

實際上青瞳是覺得楊淑妃一進門就嘴角含著輕蔑,看向哪個皇子的目光都很不屑,絲毫不加掩飾。這刁鑽任性的風采確實更勝當年了。

楊淑妃覺得她話裏語意不誠,卻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仰頭高傲地哼了一聲道:“眼睛賊溜溜的,回去學些規矩再看我!”

青瞳微微福了一下道:“是。”心道你有什麼好看,白給我也懶得再看一眼。

景帝被這個插曲吸引,問道:“你,寧……澈是吧,你還在讀書,可還習慣嗎?”回頭問太傅,“她能跟上功課嗎?”

太傅臉上顯現出紅暈,很興奮,“皇上!十七公主真是天縱奇才!老臣的弟子中,本是九殿下最為聰明,沒想到十七公主竟更勝一籌。她的文思常讓老臣也自歎弗如,教學相長!教學相長!老臣得此佳弟子,真是此生之幸啊!”

他吸了一口氣,“十七公主雖然不習弓馬搏擊之術,可對於兵法之道確有見地,此誠萬人敵也。老臣料她前途不可限量,文可治國,武可安邦!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他說得起興,完全沒看見兩位娘娘臉色越來越黑。這迂腐的老學究絲毫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將給得意門生惹下什麼禍患,兀自激動得搖頭歎息。

司徒德妃心中掂量著“假以時日,必成大器”這句話,暗自冷笑,“我如何能讓你假以時日!”

她這裏想著對策,楊淑妃已經冷笑起來,“一個丫頭,再聰明有什麼用,難道還能上朝參政?還能領軍出兵?說得好像大苑沒了皇子似的,倒讓她成了大器!”

司徒德妃笑著攬過她道:“妹妹,公主能成大器也是好事啊,雖然不能明著上朝幹政,但可以私下參與。有她幫著太子,我們大苑也就興盛了!”她轉轉眼珠,“可惜公主畢竟要嫁人的,女生外相,嫁了人之後可就幫著婆家去了。皇上您可得找個信得過的人指婚,不然小心她將來的夫君厲害起來,咱這些皇子可都不是對手呢!”

她說得輕描淡寫,好像開玩笑一般,景帝的臉色卻變了幾變。當日聖旨就到了甘織宮,青瞳不但不可再去太學,剛夠十三歲的她也要像其他年滿十五歲的公主一般修身養性,不許離開甘織宮半步了。

尚稚齡,顯崢嶸,與君邂逅學堂中。雖悵失,終不悔,一波冷雨一波風。

十、淑儀

陽春三月,甘織宮內春意盎然,青瞳正爬得高高的,使勁擦著窗欞。她幹得賣力,一滴汗珠凝在鼻尖上搖搖欲墜。

她已經滿十六歲了,再沒有什麼可以掩飾她的美麗,光華四射的青春混合一點點未脫的稚氣,瑩潤如雪的臉龐襯托著璀璨如夜空星輝般的雙眸。這美是大氣的,高貴而圓滿;這美同時也是張揚的,熱烈而奪目。

喜歡江南美女的人可以說青瞳的容貌失於太過明豔,少了些婉轉韻致,算不上真正的傾國之色,但那容貌卻容不得忽視,不由分說地闖入你的眼簾,再挑剔的人看到也不免怦然心動。

外麵一陣腳步聲傳來,當先一人十八九歲年紀,老遠就叫:“皇妹!皇妹!”正值青春期變聲的少年叫聲像鴨子。他來到近前並未敲門,直接推門就進來了。

青瞳跳下來順手擦擦汗道:“太子爺,又來找我幹什麼?”

太子道:“皇妹,過十日就要大考,你再幫我看看太傅會選什麼題目?上次你選的題準極了!”

青瞳皺起眉頭,“又是這樣,我又不是太傅肚子裏的蛔蟲,萬一選不中,看你怎麼辦!”她嘴裏說著卻還是拿過窗課,眼睛不由自主地向太子身後瞟去。

太子故意咳嗽,“咳咳,看什麼呢?離非沒有來。”

青瞳臉紅了一下,“胡說什麼呢!你自己選,我可不管了。”

太子叫起來,“哎呀呀,離非快進來,我就說你不來肯定沒戲吧,我這哥哥和你這哥哥可是大不相同啊!”

“殿下,請您別這麼說。”離非推門而入,他已經是青年模樣,身子高挑,眉修目朗。青瞳隻覺得今天這一身淡青色的春衫襯得他直如春風般和煦動人,眼睛不由得膠在他身上動不了。

太子叫起來,“別看了,離非走不了,快點兒給我選題吧!大不了一會兒我把他留下給你看個夠!看我就橫眉立目,看他就眉開眼笑的。當年父皇禁止你讀書,是誰一直冒著風險偷偷拿書給你看的?”

青瞳看到離非心情好得不得了,太子現在說什麼也生不起來氣了。她微微給了太子一個鄙視的眼神,雖然是吵嘴,聲音卻還更溫柔了,“閉嘴吧,你那是想讓我幫你做功課!”

太子笑起來,“既然如此,今天功課一起幫忙做了吧!回頭給你帶好吃的!”

青瞳十分不舍,“你要走啦?”太子要是不在,離非一個外臣是不能待在後宮的。

太子道:“明天我再把他帶來就是,哎呀,我說皇妹,你快長大,過一年我就請旨把你嫁給他,到時候你就不用天天巴著我了。不過今天可是有熱鬧看,你先放我走,回頭給你講。”

青瞳滿臉通紅,偷望離非,見他也是紅雲上臉,心裏歡喜得很。

太子經常說這種話,她雖然害羞卻順耳。她聽多了臉皮也厚起來,隨便嗔了他兩句就問:“什麼熱鬧啊?”這個年紀哪有不好奇的?她幾年不能出門,悶得心頭長草,提起“熱鬧”二字立刻精神起來。

太子道:“定遠周老將軍的女兒入宮,剛進宮門就破例封一個淑儀!聽說三年前父皇就想讓她入宮,可惜不巧聖旨到的那天她母親去世了,這一守孝就是三年。這不,守孝剛滿,父皇就算著日子把她接來,一天也沒耽誤。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美人!”

青瞳問:“她多大?”

太子道:“好像比你小一歲。”

“呸!現在才十五,那三年前不是才十二歲?十二歲父皇就想把她接進宮?淨胡說!瞎話你也編不好。就算她再漂亮,十二歲的小女孩就豔名遠播了?”

太子有些惱,“我哪裏胡說了,這事離非也知道。離非,三年前皇上是不是下旨召這個周、周什麼的進宮了?”

“周承歡!”離非輕輕道,“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沒聽說過她是不是漂亮。”

他也不避諱身邊兩個人,“西瞻國本來就比我國國力強大,近些年越來越強勢,屢屢犯我邊境,朝中能對抗他們的隻有周老將軍的定遠軍。皇上一麵要給他增兵,一麵也要籠絡才行。”青瞳心下明了,這樣的政治婚姻哪朝哪代都少不了,現在宮裏就有好幾位,算不上新鮮事,她也沒興趣了。

那日太子走了並沒有得空過來,隻差個小太監把功課拿走。自此青瞳三個多月也沒見到他,聽說是練習騎射摔了腿。

青瞳百無聊賴,日日在宮門前張望。這天夜裏她睡不著,聽到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披衣出去看時,朦朧的月色下隻見門前大石上坐著一個瘦小的背影,肩膀一聳一聳,正哭得好不傷心。青瞳見是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小女孩,就放輕手腳,慢慢走過去。她自覺沒有聲音,可那女孩卻猛回頭朝她望去,一看到她就慌忙站起來要走。

青瞳沉聲道:“站住!”女孩嚇得臉色發白。

青瞳走上前問:“你是哪個宮的?半夜三更到這裏幹什麼!”

“俺……俺是吉秀宮的,俺……俺坐坐就走。啊不!俺馬上就走!”她開口竟是一口濃重的西北口音。

青瞳道:“吉秀宮?什麼娘娘住的?酉時宮門就落鎖,處處有侍衛巡視,你怎麼到我甘織宮來的?快說!不然我就喊侍衛拿刺客了!”

小女孩結結巴巴道:“吉秀宮是俺住的,俺是周……淑儀娘娘。俺不是……不是刺客,你別喊人!”

青瞳嚇了一跳,這小姑娘幹幹瘦瘦,長得半點兒也不漂亮。青瞳猶疑地看著她,“淑儀娘娘?你一個人?”

女孩連忙點頭,“俺就是睡不著,出來走走,你這裏可清靜啦,沒有侍衛看著。俺就坐了一會兒。俺偷偷出來的,別人都不知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和別人說,俺馬上回去。”

青瞳拿燈籠照了照她,見她臉上淚痕未幹,眼睛卻很純淨,一點兒也不像騙人。在這皇宮裏青瞳從來沒見過這麼無垢的眸子,心裏就對她大起好感,柔聲道:“你真是周淑儀?”

女孩忙道:“是的,是的!不信明天你去吉秀宮問,吉秀宮有四個宮女,還有很多太監、嬤嬤,他們都認識俺!”她停了一下,“可是你能不能別和他們說看見俺半夜出來?俺知道不對,下次不敢了。”

青瞳柔聲道:“淑儀娘娘,你別怕,我是十七公主,你叫我青瞳吧。我陪你坐一會兒吧,你怎麼哭了?”

周承歡有些懷疑地看著青瞳,青瞳也不催促,隻是溫柔地看著她。

周承歡過了半天才輕輕地說:“俺想家……”一瞬間她的眼圈又紅了,趕緊低下頭忍著,吸了一下鼻子才道,“這裏總下雨,俺家那邊不這樣。俺家那邊草場可大了,現正是周圍人家接羔子的時候,那些牛啊羊啊一群群下羔子,滿地都是咩咩叫的小羊!天可藍了,海子也是藍的,一到傍晚啊,夕陽紅彤彤的,有這麼大!”

她用手比畫一下,雙眼亮晶晶地放著光,隨即就黯然下來,“爹說進了宮就不讓說想家,可俺想爹,也想俺哥……”

青瞳替她難過,一入宮門深如海,這番美景她是再沒機會見到了。她過了半晌才道:“淑儀娘娘,你夜裏溜出來沒有人看見?你是不是會武功啊?”

周承歡有些害羞,“俺就會一點兒,是俺哥教的。俺爹請了好些人教他學武,可是不讓俺學。俺哥就偷偷教俺,他的武功可好了,每次上戰場最厲害的都是他!俺爹這次把俺送進宮,俺哥都和他打架了。”她停了一下,“青瞳,你有那麼多兄弟姐妹,俺就一個哥哥。”

青瞳笑道:“你們那裏人說話都是這樣嗎?”

周承歡道:“俺從小寄養在鄉下,學不來官話,俺哥說話可好聽了。”兩個女孩又唧唧喳喳了許久,直到天色欲曉,青瞳道:“淑儀娘娘,你快回去吧,被別人撞見就麻煩啦。”

周承歡眼圈立刻紅了,“俺……不想走,除了你別人都不和俺說話,別人都討厭俺……”

青瞳安慰道:“回去吧,這裏從來沒有侍衛的,你以後還可以找機會來看我啊!其實我也很想能有人陪呢。”周承歡重重點頭,“俺一定會來的!”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從此這周承歡隔幾日就偷偷跑來甘織宮找青瞳說話,見她這麼閑,青瞳也知道她必是不得寵的。就這樣,在皇宮被遺忘的角落裏,兩個小女孩度過許多溫馨的夜晚。

轉眼到了夏末,西瞻一年一度的“秋犯”又迫在眉睫,景帝也象征性地去了吉秀宮兩天。周承歡的頭上也多了好些首飾,打扮得像模像樣。隨著恩寵升高,各種妒語流言也漸漸流傳,青瞳數次提醒周承歡小心,可她隻是茫然地看著青瞳,不明白自己該小心什麼。而且隨著周承歡得寵,宮裏的人開始關注她,她和青瞳不敢輕易見麵了。青瞳的十六歲就在寂寞中過去了。

十一、杖殺

就在青瞳悶得快發黴的時候,一日清早,花箋高高興興地跑進來說太子和離非來了。青瞳尚比不得花箋一個宮女可以小範圍地四下走走,隻能在甘織宮院子周圍轉悠。她聞言頓時精神百倍,笑著打趣太子,“猴子腿傷了三個多月,有沒有悶死你?”

太子噓口氣,“其實沒摔那麼厲害,我就是為了躲著不去太學。不是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嗎?我上哪裏還能有這麼好的借口!”

青瞳笑起來,“要是太傅知道了胡子非氣歪不可,幾年沒見,我還挺想他那個樣子呢!”

他們略坐一會兒就要走了,隨著年齡長大,離非按理已經不能出入後宮,就是太子也不應該常來,雖然甘織宮沒什麼侍衛來巡查記檔,可還是要避諱一下的。

太子站起身,“皇妹,過幾天我再來吧,可惜馬上就得去上學,早上是來不了了!”

青瞳有些依依不舍地送他們出門。門口東宮的小太監福瑞見了,趕上前道:“太子爺,不如在公主這裏待會兒再走吧,現在外麵不幹淨!”

他擠眉弄眼,神態頗為詭異。青瞳奇道:“外麵不幹淨?哪裏不幹淨?”

福瑞道:“剛才鍾粹宮的小李子說有個小主衝了淑妃娘娘的車駕,教訓兩句還頂嘴,已經在亭子裏動了大杖,怕是已經沒命了。這會子殿下出去路過正好看見死人,多不吉利!”

太子道:“衝了車駕也不是多大的事,打個十杖八杖就算了,怎麼會死人?”

福瑞道:“太子爺您這就不懂了,行杖那可是大有學問。分沾身、著肉、釘骨、斷魂。小李子看見淑妃娘娘身邊的德妃娘娘衝行杖的拇指向下這麼一比,那就是要命的意思。別說十杖八杖,一杖也打得死人!”

太子撇嘴道:“又是德妃,麵和心陰的人,說不定打人也是她挑唆的,讓楊淑妃落下個壞人。這楊淑妃笨得很,白長了副聰明臉孔!”

青瞳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急急問:“是哪個小主?”

福瑞和她也很熟,道:“什麼宮的忘了,哎,就是那個說話‘俺、俺’的,傻了吧唧的那個……那個……周什麼來著?”

青瞳已經跳起來往外跑,離非一把拉住她,“幹什麼去?你出宮可是抗旨!”青瞳回身攬住他,“快去救她,那是我的朋友!太子哥哥,你快去!她是周老將軍的女兒,死了可怎麼交代?”又回身對福瑞說,“快去找皇上,快去!”

太子嚇了一跳,慌忙去了。青瞳在甘織宮手抓宮門,焦急地等。過了許久,他們慢慢走回來。青瞳的心也跟著腳步聲一點兒一點兒向下沉,離非衝她沉重地搖搖頭,青瞳心中一酸,突然什麼也不想顧了,拔腿跑了出去。太子和離非喊著追了出來。

待她趕到,亭子已經收拾過了,地上隻有零星一點兒血跡和杖上掉落的紅漆。太陽繼續照,風也繼續吹,連樹葉子都沒掉,世界並沒有因為少了一個小姑娘產生任何變化。

青瞳隻覺突然全身都沒了力氣,失神地坐在地上,滾熱的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怎麼也停不住,從臉頰一路燙到心裏。她就這麼坐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地痛哭著。

周承歡!這個本就不應該屬於皇宮的人回去了,她現在一定不會傷心了吧!在她家裏,有天藍色的海子,落日比車輪還大,現在還有滿地咩咩叫的羊羔……

離非把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青瞳回靠在他懷裏,這下不帶一點兒曖昧,隻覺溫暖。太子被青瞳的悲哀感染,用低低的聲音說:“皇妹,別難過了,楊淑妃剛才被父皇打了一個大耳光。她還叫冤枉,說隻是想教訓她一下,可沒想到她竟然死了。父皇不聽她辯解,直接叫人攆回寢宮思過。這個楊淑妃得寵了這麼長時間,也是異數,不過這次該到頭了。”

青瞳搖搖頭,“那有什麼用,周承歡死了就是死了。”她回頭望向離非,“這裏真沒意思,我真想離開這個皇宮,真想……”

離非猶豫一下,什麼也沒說。他不是不知道青瞳的意思,可是沒法回答。他雖然叫著寧國公舅舅,其實隻是依附他生存的遠房外甥而已。

突然一個尖細的聲音叫起來,“哎呀!十七公主,你怎麼在這裏?”大太監姚有德氣喘籲籲地跑過來,“這多虧是老奴來傳旨,小公主,快回去吧!一會兒皇上要過去呢,要是看見你私自出門怎麼得了!”

青瞳愣了一下,連忙站起來謝過姚有德。太子道:“離非你先回去吧,我陪皇妹一起去。”姚有德急得頓足歎氣,“兩位小殿下,你們快著點兒吧。”

兩人快步跑回甘織宮,和王充容一起接了八年來的第二次聖駕光臨。

景帝看上去又煩躁又慌亂,看見太子,眉頭更皺,“你怎麼在這裏?”

太子道:“兒臣……兒臣有些學識上的疑惑來和皇妹商討。”

景帝不耐煩理他,衝身邊司徒德妃一擺手,“你說!”司徒德妃上前扶起眾人,對王充容溫言道:“充容妹妹,我是來道喜的。”

王充容默然看了景帝一眼,不發一言。景帝臉上全是驚慌和煩躁,喜從何來啊?

司徒德妃道:“皇上將十七公主封為大義公主,享親王俸祿。這可是公主裏第一個有封號的呢!”

丁嬤嬤和花箋一起喜笑顏開,王充容卻驚慌起來,“萬歲!青瞳沒有功勞,臣妾身份又低微,為何加此聖眷?”

司徒德妃笑道:“這就是第二樁喜事了。定遠軍周老將軍有子名遠征,年少英武,在邊陲立下赫赫戰功。這樣的英雄正與大義公主相配,皇上將公主賜婚給他。這不是大喜嗎?”

青瞳大驚,脫口叫道:“不!”太子也“啊”了一聲。

司徒德妃臉色沉下來,“十七公主,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小將軍容貌武功、身份地位都是上上之選,你仍不滿意嗎?別說你是公主,就是小戶人家的女孩子,婚姻大事也要聽了父母之命。西北雖然路途遙遠,卻也還是大苑國土,多少公主遠嫁他國,可曾見她們說出這個‘不’字?”

青瞳臉色一片慘白,她依次望向母親、太子、花箋……人人都知道她是那樣地愛著離非,人人都隻能悲憫地回望她,沒有人有辦法。她神色倔強起來,仍大聲道:“不!”

王充容眼淚立刻刷地流下來,但是她沒有阻止女兒,抗旨和遵旨的下場並沒有多大分別。

太子心裏十分害怕,但還是唯唯諾諾地道:“父……父皇,離非已經向我提親,皇妹和他從小就認識,這……能不能換一位公主?”

司徒德妃溫和地笑起來,“太子殿下,公主的婚事您還不能過問,離非向您提親也是十分不合禮數,這些事待將來再管不遲。”

這話說得著實險惡,直接說太子越權,現在就管起皇帝才能管的事來。如果司徒德妃有太子那樣的後台,隻這件事好好發揮一下,就能對太子造成致命打擊。

景帝煩躁之下卻沒有留意這個,隻是看著青瞳絕望的目光有些不忍,道:“寧澈,今天周淑儀縊了,如今西瞻時刻虎視眈眈,周將軍不能不安撫,你……你就算為國捐軀了吧。”

司徒德妃笑道:“看萬歲說的,嫁人算捐軀,那臣妾不也早捐軀給皇上了?我們太傅都說了,十七公主有文武濟世之才,比哪一個皇子都厲害,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敢做她的駙馬啊!皇上把十七公主嫁給周小將軍,不正是表明萬歲對周家的信任嗎?周家一定感激皇恩,哪敢對公主有半分不敬啊?再說了,十七公主這樣貌美,周小將軍見了,還不把你當菩薩供著?公主好日子長著呢!是不是呀充容妹妹?”

青瞳麵如死灰,王充容失魂落魄,都沒回答。

景帝不耐起來,“好了好了,準備一下,兩日後就出發吧。姚有德,叫人看著她,回宮!”

過了好一會兒王充容才攬過青瞳,“孩子,想哭就哭吧。”

青瞳木木地站起來,“哭什麼?楊冰紈打死周承歡,我是賠禮的禮物,禮物懂得哭嗎?”她轉向太子,“離非真向你提親了嗎?”

太子低下頭,“沒有,我情急胡說的,可是我想他一定就是那個意思……”

青瞳伸手製止他,“以後別胡說了,對你對他都不好。既然不是真的,你幫我問他一句,他到底喜不喜歡我?”

太子急道:“可是皇妹,你是不是想……想和他逃走?”

青瞳道:“怎麼會!我不能連累了我娘,他也不能連累從小養他長大的舅父舅母。走能走到哪裏去?我就是想聽一次,太子哥哥,你說除了現在我還有什麼機會再聽?”

太子黯然而去,回來時沒有說話,遞給青瞳一張紙,紙上隻有一個字“是”,是她十分熟悉的字跡。青瞳靜靜地凝望很久,終於一滴眼淚啪地打在紙上。

日色欲盡花含煙,

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欲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憶君迢迢隔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