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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得從他被大茶缸子收拾了說起。
被大茶缸子收拾前,他差點被一個****的少婦給收拾了。
就在****的少婦支楞著鮮紅的指甲,意欲在他臉上一試鋒芒時,群眾已失去給少婦靠近的耐心,怒潮將少婦越湧越遠,急的少婦眼淚在眼窩中直打轉,拚力揮舞的鐵鉤狀的指頭,把車廂裏的空氣抓扯的哧哧作響。然而,“撓死你個臭流氓”的願望,終於沒能在群眾的眼皮子底下實現。群眾確實缺乏耐心,由來已久的正義感正激勵著他們來更實惠的,哪有多餘的功夫來等你運足力量,暴貓似的解恨。這不,拳頭雨點般的傾落,仿佛幹裂的土地突遭暴雨,噗噗噗,一陣幹土麵子的塵飛。開始,他還一組一組地數,可畢竟是雨點,連神通廣大的土地爺都數不過來,他能怎能夠?愛怎麼落怎麼落吧。好嘛這雨點,從車廂落到車下,從街頭巷尾落到派出所,警察都出來吆喝了,還理直氣壯地落著。
“有這麼使喚拳頭的嗎?暴風驟雨也不是為這種行為創造的詞。我這上半身哪有一處幸免?下半身的事兒我先不提,這是腳的事兒。”麵對警察,他開口就來的是質問,而不是照顧警察的嘴臉。
“這麼針對一個人的集體施暴,天理難容。你們也都看見了,拳頭怎麼舉起怎麼落下,一個比一個狠。不帶這麼肆意妄為的,打人違法,最差勁兒的法律也寫得明白,反正你們都看見了,我先報案。”
“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家庭住址還有學曆。先回答這個,報哪家的案?”小警察提高了嗓門兒。
“我回答這個也是為了報案,你們先接受我的報案,不介,我就不回答!”
“嗨你真是惡人告倒狀啊,侵犯了人家犯了罪,反你要報案。問你姓什麼叫什麼家庭住址學曆,先回答這個。”小警察嗓門兒提得更高,沒有一點好氣了。
“我說過,先接受我的報案。別再浪費口舌了,無不無聊!”他也隨著小警察的水漲船高,變得強硬。
“我再問你一遍,你別給臉不要臉,你別自找……”
“我先報案,”他打斷了小警察,“我遭到了不明身份人的群毆,我的合法權益受到了粗暴侵犯,我是受法律保護的納稅人,你們的吃穿住行有我付出的份額,我的合法權益必須……”
“閉嘴!搞清楚啦,這是什麼地方,你在跟誰說話!什麼納不納稅人,你先侵犯了人家,人家的合法權益先受到了你的粗暴侵犯,哪個先來,哪個後到,一加一不等於二麼,你腦袋被驢踢了不成?”啪,小警察將筆拍到詢問筆錄上,開始動火。
“沒被驢踢,被人的拳頭踢了。當然也包括腳。最後一波兒怎麼踢的,你們都看見了。我得糾正你一下,從驢上說叫踢,從人上說叫打,我這可是實實惠惠地叫做被打;誰都沒有打人的權力,可我就是被人給打了,違背了我的意願給打了,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好幾十個拳頭一起來,扭送的路上還不時加入,也鬧不清到底有多少個拳頭,想用眼睛數數可根本睜不開。就目前的感覺來看,鼻青臉腫的程度我也能估摸個大概齊,但襠下小便的東西怎樣還不好說,這得到醫院拍張X光片;可我能叫準,**早就腫了,不光是裏麵的兩個肉球,是整體,得有小孩玩的皮球那麼大;過去老百姓的說法是充了氣,現在醫學的說法是充了血。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我喜歡這樣叉腿站著,可我不喜歡又能怎樣,根本合攏不了,要是硬來,擠一點就能疼得滿頭大汗。你都不知道呀,那個使勁兒拿腳往這塊踢呀,淨些大皮鞋頭子,你說大熱的天兒穿什麼大皮鞋頭子呀,好像估摸到今天能過上這樣的癮似的!踢就踢唄,邊踢還邊嚷嚷,踢廢他的犯罪根源,好像他們就不是被這犯罪根源種出來的孽種似的!亞當的都是,誰的還能不是?我想驢踢也沒這麼狠,還報以歹毒的思想。問題是害著他們什麼了,沾親了還是帶故了,一幫隻坐得起公交車的底層人,整天就撈那點買根冰棍的小錢,被房租房貸子女教育費壓得喘不上氣的大傻帽,不趁早找個地方歇歇管什麼閑事兒呢,犯得上比驢還狠地來傷害同類嗎?還犯罪的根源,可知道根源為何物?自從蘇格拉底以後,犯罪的根源隻存在於社會,不再存在人的身上。都什麼水平什麼認識,指望這麼一幫子人國家和民族還有什麼未來、什麼前途,真叫人憂心忡忡。說別的都是磨嘴皮子,我先報案,你們是證人。”
他一口氣下來,把小警察說得直眨巴眼兒,特別像小時候被爸爸訓斥時的樣子——過後,小警察吃著媽媽做的可口的飯菜時,突然這樣想了自己。但當下此時,小警察是正義的化身,人民武裝力量的一員,肩負著懲惡揚善、打擊犯罪的使命,豈能容妖魔鬼怪在鼻子尖兒前撒野。他話後不到三秒,小警察眼睛不眨了,由騷動變成鎮定,且睜圓。
“哎呦我的媽呀,你這人咋這麼軸!我好歹也穿了五六年的警服了,你這種人渣……喳喳,還真頭回見。”小警察站起來原地打個圈,意思是不知說啥才好。
“嘿你——,這都犯了法了還頭頭是道,還非把邪的往正裏說,你這也叫人嘴說人話?咋就沒來幾下真狠的把你這破嘴打歪呢,這也省著你到這兒來蹦出這麼多順溜的廢話!”小警察說著,氣鼓鼓地離開了桌子,抽抽著鼻子走過來:
“得得,算我倒黴,遇到了你這麼個胡攪蠻纏的法盲,臭不要臉的。把你的耳朵眼兒給我放大啦,今天我就免費給你補補法律課,我就不信不能叫你心服口服地低頭認罪。”
坐在裏頭的老警察咳了聲,聲音雖輕,可威嚴有加。他循聲扭頭看去,微閉著眼睛的老警察,懶懶地擺擺手;再回看小警察,已經收住了腳,不太情願地按下了好為人師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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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叉著雙腳被帶進警務室後,老警察就悶著頭走到裏頭,坐進高背靠椅裏,午休那樣合上眼睛,好像屋裏的事兒與他無關,他隻是偶然來這兒歇歇腳兒、養養神兒,超然的腦袋裏全是釣釣魚、采采摘、吃吃農家菜的怡然自得。然而,他的無理取鬧和小警察的給不上力,顯然打擾了他的清平世界,或說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就使老警察不得不對身外的兩個人都表現出了不耐煩。
老警察打個長長的哈欠,吧嗒吧嗒肥厚的嘴唇,隨著吧嗒聲,睜開惺忪的眼睛,帶看不看地斜瞄著他。瞄了會兒,老警察站起身,慢慢離開了靠椅,邁著方步朝右側鐵皮櫃那邊兒走,邊走邊從警用腰帶上往下取一串鑰匙。到了快摞到屋頂的老式鐵皮櫃前,鑰匙串取了下來。老警察從眾多的鑰匙中,麻利地扒拉出要用的那把,抬手插進齊脖高的一個鐵皮櫃的鎖眼裏,然後不緊不慢地旋轉,耳聽著裏頭的機關摩擦著離開了把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