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屋子裏走了一圈,將懷裏的紅木箱摟得更緊了,搖頭說:“不行,這是爺爺留給我的,裏麵有我們鍵門祖傳的寶貝。放在你這裏,被人偷了咋整,我不放心。”
聽我說話如此直白,桑佳慧微微一愣,然後笑著說:“妹妹,你還挺仔細的嘛。也好,一會兒我給你找個更安全的地方。”
到了中午,桑佳慧領我到公安廳食堂吃午飯。很多警察都跟看怪物似的瞧著我,又盯著那個紅木匣不住地指指點點。有好幾個人和桑佳慧打招呼,“桑格格,這小丫頭是誰啊,你妹子?”麵對這些詢問,桑佳慧隻是笑而不答,讓我坐好等她去打飯。
我將紅木匣墊在屁股底下,感覺一下子高出眾人許多,搖頭晃腦地四下張望。
這時,從旁邊走過一個穿著白襯衫、端著空餐盤的白發老頭,他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你是誰呀,小姑娘?”
我有點緊張,張嘴就說:“我……我叫楚輕蘭,是……是這裏的警察。”
那老人愣了愣,隨即哈哈一笑,“好啊,好啊,歡迎你,小同誌。”他朝走過來的桑佳慧點點頭,又耳語幾句,然後微笑著離去。
我好奇地問桑佳慧:“那個老頭是誰啊?”
桑佳慧小聲說:“他是廳長。”
我說:“哦,就是你們的警察頭兒,對吧?”
桑佳慧差點沒把飯噴出來,捂著嘴說:“對,對,他就是我們的警察頭兒。”
公安廳食堂的菜樣還真不少,但我就是覺得沒有爺爺做的好吃。胡亂吃了幾口,我忍不住又問桑佳慧:“桑姐姐,為什麼別人都叫你格格?”
桑佳慧微笑搖頭,“他們亂叫,一個外號而已。”
吃過午飯,桑佳慧換了身便裝,從車庫裏開出一輛方方正正的大車,好像一個大鐵盒子,而且四個輪子特別寬,前後都懸掛著武警牌照。當時我覺得很好奇,後來我才知道,這種車叫悍馬。
我們開車來到附近一家建設銀行,桑佳慧買了一個保險櫃,讓我把紅木箱放在銀行保存。
我抱著紅木箱站在保險櫃前,摸了摸上麵的鎖眼,覺得一點兒都不靠譜兒,這要是來個鍵門的高人,幾下子不就弄開了嗎?
看我有些猶豫,桑佳慧拍拍我的肩膀,笑著說:“妹妹,這回你就放心吧,銀行有保安,都是帶槍的,保準兒丟不了。”
聽她這麼說,再想想將來要去故宮的話,抱著這個東西確實不太方便,我十分不情願地把紅木箱放進保險櫃,又將鑰匙仔細塞進挎包夾層內。
從銀行出來,桑佳慧帶我去太原街買了身新衣服,是我以前最喜歡卻又舍不得買的耐克運動服,好幾百塊錢一件的,穿在身上感覺人變漂亮了許多。
桑佳慧撩開我的劉海兒,細細打量著我,誇我是個美女,以後要是做個離子燙,那就更好看了。我好奇地問她,什麼是栗子燙,一會兒還要去吃栗子嗎?桑佳慧哈哈大笑,摟著我說:“好妹妹,你還真是可愛啊。”
短短幾個小時的相處,我和桑佳慧已經很熟絡了。我們說說笑笑,一會兒就來到了收押重刑犯的沈陽遠郊的某監獄。
由於陳唐事先已經和監獄打過招呼,所以在桑佳慧出示證件後,他們專門開了一個沒人看守的接待室,讓我們在這裏會見黑老五。根據桑佳慧的要求,接待室又做了特殊的隔音和手機信號屏蔽處理,確保此次對話沒有第四人知曉。可盡管這樣,桑佳慧還是有些不放心,四處查看了半天,最後確定沒有任何問題。
我們坐在接待室,等了十來分鍾,忽然聽見門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鐵鏈磨擦地麵的聲音。不一會兒,鐵門咯吱咯吱地打開,兩名高大的警察夾著一個矮個子男人走了進來。
雖然沒見過黑老五,但之前聽他名頭如此響亮,號稱東北盜王,我猜他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可眼前來人實在叫我有些失望。
就見黑老五約莫七十歲的年紀,腦袋尖尖的像個棗核,皮膚又黑又粗,都是深深的皺紋,整個人瘦小枯幹,活脫脫就是一隻大猴子。再看他戴著手銬腳鐐,縮成一團坐在椅中的那副模樣,更是顯得可憐兮兮。不過他那雙眼睛倒是黑白分明,偶爾一瞥之間,射出兩道精光,好像能直接看進你的骨頭,讓人望而生畏。
我拽拽桑佳慧的衣角,跟她使了個眼色。桑佳慧沒有絲毫異樣,按了下我的手,起身從飲水機中接了一杯水,放在黑老五麵前,然後坐在對麵微笑地看著他。
黑老五伸雙手抓過水杯,吸溜吸溜喝了幾口,上上下下打量著我們,兩個眼珠子一個勁兒亂轉。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朝桑佳慧咯咯一笑,露出滿嘴黃牙,一字一字地說:“丫頭,警察,左手玩槍。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的聲音又尖又細,好像削尖的鐵棒在鐵板上刮磨,吱吱扭扭,難聽到了極點。
這句話讓我有些納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但桑佳慧卻“咦”了一聲,語氣有些變化,“您老好眼力啊,我確實是左撇子。”
黑老五哈哈一陣大笑,撇了撇嘴,慢慢地說:“左手食指結著那麼老厚的繭子,右麵腰裏頭還鼓起一大塊,不是玩槍的也說不過去啊。”頓了頓,他臉上露出惋惜的神情,又說,“糟蹋了,糟蹋了,這麼巧的一雙手,不做賊,真是白瞎了。”
桑佳慧微微一笑,抱抱拳,說:“有機會一定跟您老學兩招兒,您老號稱東北盜……”
“打住。”黑老五突然繃起臉,聲音提高許多,“別跟你五爺爺扯用不著的。媽拉巴子的,有啥事就痛快說得了。”
見黑老五態度驟變,我有些發愣,但桑佳慧卻毫不詫異,還是微笑著,淡淡地說:“您老是痛快人,我也就不瞞您了……”隨即對他全盤說出了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卻沒有提起爺爺。
在桑佳慧講述過程中,黑老五始終沒有吭聲,隻是眯縫著眼睛靜靜傾聽,雙手不停地揉搓撕扯著手裏的紙杯。
我驚訝地發現,杯身雖然被他揉捏變形,但裏麵的水竟然一滴都沒有灑出來,估計一定是順著手腕流進號服衣內。可我仔細看他的號服袖子,卻沒有瞧見絲毫濕潤痕跡,他的兩隻手也是幹燥的。
看到這裏,我忍不住偷眼瞧桑佳慧,她臉上也開始有些不對勁兒,但仍語氣不變地繼續說話。
等黑老五將紙杯徹底揉爛,碎紙片鋪了一桌子。他左手慢慢伸出,隨便那麼一抹,紙片立刻消失不見,根本就看不出被收到哪裏去了。
我和桑佳慧對望一眼,心裏暗想,看來這個黑老五還真是有些手段,難怪叫盜王。
當桑佳慧說出請求他幫助時,黑老五突然插口問道:“你們就不怕我找機會開溜?”
桑佳慧一笑,慢慢地說:“您老還剩下不到三年刑期,如果我是您,我想我不會做這樣沒勁的事兒吧。話說回來,這次我是代表省公安廳來請求您的幫助,不管這件事最後成功還是失敗,肯定不能讓您老白跑一趟的。”
黑老五哼了一聲,又咯咯一笑,“那倒也是,這個有點意思,有點意思……”他突然偏頭直勾勾地盯住我,嚇了我一跳。
黑老五慢悠悠地問我:“你是鍵門後人吧,老孫家的丫頭還是老楚家的閨女?”
自從彼此相見,我根本就沒有張嘴說話,一直默默坐在桑佳慧身邊,實在猜不到他是如何看出我是鍵門傳人的。吃驚之餘,我不禁“啊”了一聲,下意識地點點頭。
“哦,北派老楚家的,聽你這說話動靜,就不像老孫家那口蘇杭娘們兒腔兒。”黑老五又仔細看看我,嘿嘿一笑,“長得也是東北丫頭樣,圓臉盤兒,大辮子,挺水靈。嗬嗬,有點意思,有點意思。楚劍明是你啥人啊?”
楚劍明是爺爺的名字,他的眼光還真毒,但我還是不知道他是如何瞧出來的。
我稍微欠欠身,恭敬地說:“那是我爺爺,我叫楚輕蘭。”
黑老五眉毛動了動,拉了長長的一聲“哦”,不住念叨:“輕蘭,輕蘭……倒是挺中聽的一個名字。”他慢慢點頭,“丫頭,把你脖子裏的信符給我瞧瞧吧。”說完朝我一伸右手。那隻手又幹又黑又瘦,全是凸起的青筋,好像雞爪子。
我萬萬沒想到,藏在衣內的信符都能讓他瞧見,這眼神也太好了吧,難道能透視不成?雖然心裏奇怪到極點,但我沒有絲毫猶豫,立刻把信符從脖子上摘下,隔著桌子遞向他。
見到是兩隻連接在一起的玉貔貅,黑老五“呀”了一聲,神情明顯起了變化,手指似乎動了動。我覺得眼前一花,掌中一輕,那對玉貔貅已經到了他手裏。
黑老五舉在眼前仔細瞧著,不住地點頭,有些吃驚地說:“媽拉巴子的,這老楚還真有一套,硬是將南北鍵門捏在一塊兒了。哈哈哈,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大笑之後,他將信符遞還,就不再理我了。
我暗暗合計,看來他和爺爺還真是認識,都知道鍵門分派的事啊。
黑老五摸著胡子,又問桑佳慧:“既然是怪鎖,這麼大個事兒,老楚咋不親自來,就派了個毛丫頭,難道他老得起不來炕,把信符都交出去了?”
桑佳慧看了看我,低聲說:“楚老爺子前些日子已經來過,但是……一進崇政殿就不見了。”
聽到這話,黑老五眼睛立刻瞪圓了,“啥玩意兒,不見了?”他整個人一下子坐直了,接著問,“跟我叨咕叨咕,咋個不見的?”
於是,桑佳慧把爺爺是如何來到沈陽,如何進到崇政殿,又是如何消失的經過和他詳細說了一遍。她最後才說:“這次請您老出山的另一個目的,就是幫助蘭蘭,也是幫助我們找到楚老爺子。”
黑老五皺起眉頭,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媽拉巴子的,到底是什麼鎖頭,老楚都幹不過,這事還真他媽邪性。有點意思,有點意思。”說到這兩句“有點意思”的時候,他的語氣已經不再如先前一般調侃戲謔,而是異常嚴肅深沉起來。
見黑老五似乎有意相助,桑佳慧立刻接了一句,“所以,還是希望能得到您老的協助。如果您同意,我現在就能安排出獄的事情。”
黑老五朝她點點頭,又瞟了我一眼,揪揪胡子,沉著嗓子說:“老楚當年對我有些恩情,又他媽的一起……一起……這麼說吧,我們老哥兒倆也算生死之交,就算你今天不找我,我知道這事兒也肯定要摻和摻和的。”
說到這裏,他別有深意地看著桑佳慧,語調有些傲慢,“安排出獄?哈哈,嘿嘿,丫頭,你以為這個鳥籠子就能關住你五爺爺嗎?”話音未落,他兩手快速上揚,猛地一晃,又對磕一下,哢嚓哢嚓兩聲,腕上的手銬竟然開了,嘩棱棱地落在桌麵上。
我勉強能夠看出來,黑老五剛才撕紙杯的時候,將一片硬紙揉成了細細一條紙棍夾在指縫間。這會兒雙手搖晃中,迅速用紙棍撥開了手銬鎖眼內的鎖扣。
手銬的鎖閉原理十分簡單,就我目前本領而言,同樣可以輕易做到。但要像他那樣,在談笑中一蹴而成,而且絲毫不去觀察目測,就有些費勁了。尤其是那種極快的手法,是我眼下最欠缺的。看來這個黑老五對鍵門的絕藝也十分精熟,不過他是盜王,這些小手段自然不在話下。但對於他剛才所說,這個監獄關不住他,我就很難理解了,難道他是主動要求坐牢的?
見我和桑佳慧都有些發愣,黑老五哈哈一樂,連聲說:“抱歉抱歉,手心兒刺撓,隨便玩玩兒而已。這事有點意思,有點意思,幹得過,我跟你們走。”他拾起手銬,慢慢套上手腕,再次對磕一下,又是哢嚓哢嚓兩聲,已將雙手重新銬了起來。
我注意到,整個開上手銬和說話過程中,黑老五總是有意無意地瞥著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隱隱感到,那應該是一種懷疑或者是探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