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老娘”這個詞兒時,我忍不住要笑。我一笑,妖狐就更生氣了。她關住門,拿著雞毛撣子凶神惡煞地開始追著我打。我被她嚇哭了。我狼哭鬼叫地被她逼到牆角,隨手抓過一把剪刀握在胸前,瑟瑟發抖。
突然一聲巨響,門被踹開,哥哥站在門外,冰冷地注視著女人。女人慌了神,丟了雞毛撣子,上前去解釋。
哥哥隻說一句:“滾!你給我滾!”
女人“哼”了一聲,罵了句:“嘁,這窮酸地方,我還不願意待呢,走就走!”說完,女人迅速打包行李,氣衝衝地走了。
我眼淚汪汪地望著麵前的男人,脆生生地喊了聲“哥哥”!
2006年,我已經上了初三,略懂人事。哥哥仍舊在鎮上打工,他抽的煙越來越多,朋友交得越來越雜,身上刺了文身,頭發也染成了紅色,依然很疼我,給我吃,給我穿,不讓我受半點委屈。我卻很叛逆,覺得他是流氓,把他送我的東西扔出去。
後來有一天,哥哥騎摩托車接我回家,半路上被一個小青年攔住。
一個青年說:“瓜皮跟馬武被豬頭他們攔住,打得很慘。豬頭說,要沒人來領,就打死他倆!”
哥哥聽完,立刻讓我下車自己回家。那個小青年從車後工具箱裏麵拿出幾個車鎖,然後就跳上了摩托車。哥哥把車調轉方向,接著絕塵而去。
我的眼皮一個勁兒地跳,我想阻攔他,卻沒有勇氣。
那次可怕的鬥毆傳遍了方圓幾十裏,據說兩撥人拚得慘不忍睹,警車來了好幾輛,抓走了十幾個人。
再見到哥哥就是在牢裏的探視室了。他的左眼瞎掉了。而我打聽到,那天肇事的豬頭也被打成重傷,不知道在醫院躺了多久。
姑娘說到這裏,聲音有些幹澀。我給她遞水,她搖了搖頭。
我問:“那你哥哥後來呢?”
姑娘答:“2000年結的婚……”
我點點頭。
姑娘說:“跟村裏的瘋女人。”
我一愣:“啊?!”
姑娘繼續講下麵的故事:
哥哥坐牢那兩年,表現積極,經常給我寄錢,上了高中,我的成績一路飆升,勤工儉學,獎學金年年必得。我把哥哥寄的錢存起來,想著等他出來過日子用。
哥哥出來後,就跟那個瘋女人好了。起初,我也很驚訝。回到家才發現,那個曾讓我毛骨悚然的女人,竟然長得秀氣,笑容恬淡,完全跟那個披頭散發的瘋子判若兩人。
這時,我才得知真相。原來,瘋女人小時候就跟哥哥青梅竹馬。那時候我還不記事兒。後來,因為家庭變故,瘋女人被關了起來。我父母也不允許哥哥再去見她。1998年,瘋女人病情好轉,被村委會放了出來,開始安心生活。隻是她一直沒忘記哥哥,打聽到哥哥坐了牢,她就隔三差五地去監獄看望哥哥。
我終於明白了,為什麼哥哥和妖狐的女人在一起時,總能聽到瘋女人天天痛哭。原來,她透過茅草屋的大門縫,看到哥哥和別的女人一起回家,便以夜夜痛哭來祭奠逝去的愛情。
閑聊時,瘋女人告訴我說,那天她之所以追我,是因為我背後跟著一個陌生男子。她看出那男子對我圖謀不軌,便跑出來嚇走他救了我。我恍若隔世。
瘋女人對哥哥很好,白天勞作不停,晚上和哥哥彼此溫暖,除了洗衣做飯,還開墾山頭,種了果樹,每次回家給我買新衣,做菜,談心,關懷備至,那幾年,我嚐盡了家庭的味道,想著會一直幸福下去。那時,我不再叫她瘋女人,而是叫她嫂子。
2002年,小外甥出生,嫂子難產,她痛得死去活來。最後,醫生問要孩子還是要大人。一聽這話,哥哥就火了,掄起巴掌就要揍醫生。嫂子突然哭號起來:“這輩子不能陪你走完了,可我不能留遺憾,我要給你生個孩子,一定要生!”
嫂子生下了孩子,隨即咽了氣。孩子從此沒了媽,父子倆相依為命。
2008年,汶川地震,全國人民陷入無比的悲慟之中。新聞裏漫天的死亡消息,慘不忍睹,這讓文化不高的哥哥心如刀絞。他一拍桌子,說要去救人。我的眼皮直跳,我要攔他,卻像當年一樣,沒勇氣,也攔不住。
哥哥帶了行李,次日,天蒙蒙亮,他就從鎮上搭車出發了。
一個星期後,村委就送來了哥哥的遺物:一件他經常穿的皮夾克,一部破損得不成樣子的手機,還有一個錢包,錢包裏夾著一張他兒子的彩色照片。
村委主任說:“當時的情形很慘,眼前的一切都淪為廢墟。在場的人嚇得不知所措,幾個爺們伏在地上抱頭痛哭。哥哥一把扔掉上衣,大吼一聲‘哭什麼哭,天塌了,還有地扛著,跟我一起救人!’說完,他就奮不顧身地衝進了廢墟堆。說來也倒黴,他剛跑進去,廢墟堆就出現塌陷。你哥哥年紀輕輕的,真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