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餘音(1 / 2)

秦帝國,元朔三年的冬至。

由北疆而下的酷寒,橫掃過遼闊的大漠,席卷著帝國的京城。

鵝毛般的大雪,連日連夜,紛紛揚揚,沒有過片刻的停歇。朔風陣陣,呼嘯著,帶來透骨的冰寒。

可是這一夜,京都,這帝國的心髒,卻並未因此被凍得完全的僵硬。相反,那熙攘湧動的人群更顯現出一種沉穩的蓬勃。以陽明河畔的千尋塔為中心,方圓十數裏的街道上,到處都擠滿了京城的子民。

夜闌更深,沉默的人群仍未散去,反而是那一道道開始高擎起來的火炬,劃亮了夜空,映照著飄飄灑灑的白雪。

那千萬人裏,鴉雀無聲的寂靜,愈加使得這飛揚的雪花,幾許沉重。

這一夜,在帝國的史書中,注定是那樣的悲涼和沉凝,即便數十載的春秋過去,那守候在京都大街小巷裏殷殷切切翹首期盼的目光,好似仍然熾熱而悲痛的劃過長河的夜空。始終,不能被完全遺忘。

在與供奉著華族文明史上各家聖賢,以及帝國開國勳舊的千尋塔,僅一街之隔的皇家劇場的內廳中,始皇帝陛下已帶著皇族內的主要成員,早早的落座在劇場最尊貴的貴賓席前。

這位年過六旬老人的麵容上,正帶著無比的肅穆與恭敬,一身端正的禮服,雙手拄著龍杖,正襟危坐著。

他灰白的發須毫無意識的在不時穿過身畔的微風中,瑟瑟抖動。那無知之物在麵對自然時的乏力,更顯出他此時心中的灰白與疲乏。

內監,領著新晉的國師大人,碎步小跑,一路穿過劇場的特別通道。

這位年長皇帝陛下數歲的老人,剛從聖殿裏,結束完禱祝,匆忙趕來。那繁瑣的敬告文辭,耗費了他近日來,早就憔悴無比的心力。此時,他正滿麵蒼白,抿嘴不言。

國師走到皇帝陛下的身邊,微微一躬,連一身的大氅都忘了脫下,就這樣,木然的陪坐在皇帝的身邊,同樣看似平靜卻實則內心無比沉痛的等待著。

帝國上下,所有該到的人物,都到了。

執典的司儀,敲響了正點的鍾聲。

劇場正中的演台上,禮官走到了台中,在恭敬的行過長禮之後,以莫名的悲戚聲音,依舊拖著長長的音節,高聲唱諾道:

有請原帝國國師、武道神宗、武威聖誠忠義恭正德敏仁和太皇大父李榮上人……

隨著禮官的唱諾,內廳中的所有人,都離開了座位,自發的站起身來,包括最靠近演台的皇帝陛下與國師大人。

而禮官的聲音適才落地,演台的左側,一身新式軍禮服的李榮大父,帶著他麵向國人時,那永恒的溫和微笑,以他獨特的跨步,穩健的快步走到台中。

這位皇帝陛下實際上的義父、國丈、老師、最親密的朋友……

一頭銀絲勝雪,今夜正整齊的梳在腦後。他遙對著台下的眾人,單手扶著指揮席的禮台,依然是那般謙和的鞠躬答謝。而後,始才麵朝後方早已肅立著的樂團,行了一個看似隨意,但卻又無比親切的甩手禮。

他是帝國的偉人,在人前,從來不乏激昂慷慨,卻又暖人心脾的言說,但是今夜,他卻是如此的簡潔與明快,並無任何贅言,再沒有任何的演說,甚至親切的問候。始終,緘口無言。他從容的接過禮官遞來的樂團指揮棒,走上了指揮席的位置。

站在指揮席上的他,以柔和而澄澈的目光,探詢過樂團裏每一個演奏席位,在得到準備完畢的肯定回應後,習慣性的用手中那支檀木短棒,輕輕的在指揮席的台麵敲動三下。

霎間,他的雙手,便再一次以“帝國之翼”的雄健有力,在虛空中,盡情的揮舞起來。

先是帝國的國樂,接下來是聯軍的軍樂,再接下去是萬民的聖歌……

※……※

恢弘蓬勃的樂章,在帝國之翼的引導下,抵禦著深冬的酷寒,越過演台,越過內廳……

渾然充沛的音節,穿過厚實的石牆,飛過皇家大劇場典雅雄渾的建築群落,在京都大雪彌漫的空氣裏,來回激蕩。

他像是天國遺落於人間的神祗,揮舞著翅膀,將內中的那份熱血與豪情,灑落在內廳,在靠近千尋塔四周的每一位聽眾的心間。煥發出他們,在這酷寒之夜,再一次直麵偉大與崇高的信念和激情……

這一夜,京都的所有人,都從這樂聲中,恍若再一次跟隨著帝國之翼的黑色駿馬,跟隨著聯軍的旗幡,自發的口誦著聖詩,出入於平原、山川、沼澤、戈壁之上……

迎著從大漠深處而來的狼族騎士,那揮舞的雪白彎刀。他們不懼生死,前仆後繼,舍生忘死的奮力拚殺。

因為在這隊伍的最前麵,他們隻要抬頭便永遠都能看到那道偉岸的身影。

這道身影,給了他們無盡的力量與慰籍,即便他們中某一個人的仰頭,也許便是此生最後的一次遙望。但是,就算接下來,將要歸於那永恒的寂靜,也已然能夠含著快意的笑容,直麵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