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時期前期的作家裏麵,有一個作家不能不特別提一下,她就是戴厚英。在新時期開始之前,她就已經是一個很成熟的作家了。新時期以後,她很快有幾篇很重要的作品,比如《詩人之死》,還有《人啊人》,這在當時的影響都非常大。
這裏特別提到戴厚英,是因為在拍大型文學紀錄片《中國作家夢》的時候,我們采訪過她。但是,就在我們拍完片子不久,她就在家裏被小偷殺害了,當時年齡也比較大了,大概有五六十歲的樣子,這是件非常遺憾的事情。她是一個非常有激情的作家,在我們拍攝的鏡頭裏,仍然可以看到當她談起寫作的時候,說話特別有激情,雖然在當時已經是一個五六十歲的人了。戴厚英的被害,是文壇一個非常大的損失。
新時期前期,嚴格地說,還停留在非常有限的階段,前麵講過,在這一時段,我們國家沒有自己的文學,非常遺憾。當時,像現在一個中學生作文水平的東西,都會在文學史上引起很大的反響。所以,在最初的這段時間裏麵,文學的寫作,小說的寫作,基本上處於一種相對業餘的、低水平的階段,特別遺憾。但是在這個時期的後半段裏,中國文學出現了一種高度的輝煌,非常活躍,出現了很多在世界範圍內有影響的作家。這種現象,在全世界的文學史中,都是非常奇特的。
孕育了大批作家的新時期,在一九七九年到一九八三、八四年時,文學基本上還處在一個真正幼稚的階段,幾位在新時期之前就已經開始創作的諶容、戴厚英、蔣子龍,他們幾位的創作,在當時非常突出。另外,一九七九年之前,我們知道,我們國家經曆了很特別的一個階段,就是文化大革命。這段時間,出現了很多對人性非常大的傷害,比如我前麵說到的幾個年齡大一點的新時期作家,在五十年代都被打成右派,他們曾經兩度受傷,兩度受挫。一九五七年,被打成右派,文化大革命來了以後,他們再度忍受各式各樣的創傷。這一批作家,他們的創作,在新時期前期的階段裏,是主流。剛才我提到的比他們年輕一些,比我們年長一些的作家,在當時新時期前期的文學裏麵,慢慢變成一種新生力量,非常有活力。可以這麼說,以前的右派作家的作品,和後來提到的幾位作家,以及接近中年的新銳作家的創作沒有讓我們的文學因為他們的幼稚而夭折,而是慢慢地延續了這個曆史階段,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作家的鋪墊,才有了後來整個在新時期文學中唱主角的我們和比我們更年輕的作家們誕生。他們後來成了新時期後半段中國二十世紀黃金年代的主力、主流作家。
第一個從寫作意義上說成熟的文學流派應該是知青文學。
知青是一個曆史沿革,在一九六八年的時候,因為當時的國家主席毛澤東提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於是在一九六八年這一年,一九六六年以前上初中、高中、上大學的青年人都加入到了知青下鄉的運動中,有大學畢業生下鄉的,也有初中畢業就下鄉的。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學當時是四到五年,也就是說,大概有十個年齡階段的人同時在這一年到農村去,最大的比最小的大十歲左右。當時,知青成為中國城市社會中一個極其普遍的現象,據不完全統計,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以上的中國家庭中都有一個人在下鄉當知青。因為很難有一個家庭,他家裏沒有從十七歲到二十七歲的學生,這個學生不管他是在讀初中,讀高中,還是在讀大學。
當時我們就屬於這個年代的人,我的家中兄弟姐妹三個,有兩個知青。在當時,這算孩子比較少的,周圍家裏七個孩子的鄰居有很多。家裏有三個、四個、五個知青,也很普遍。知青下鄉在當時中國城市裏麵,成為一個非常嚴重的現象。家家都有知青下農村,而當時下去以後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在農村發生的很嚴重的事情有很多。所以,知青生活成了中國社會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文學創作的一個非常大的題材。在寫作的很多人,他們本身就有很多這樣的經曆,至少是家裏有這些經曆。你們知道的有一個歌手,李春波,自己寫了一首歌《小芳》,這首歌當時不脛而走,唱滿天下。那真是在寫知青生活裏的喜怒哀樂。
當時有些作家非常重要,比如現在上海的葉辛,葉辛當時寫了一係列知青小說,他的小說非常多,是中國作家裏麵長篇小說寫得最多的作家之一,應該有數以千萬字。在采訪的過程中,他家裏的書架上有整整兩格,全部是不重複的他的作品樣書。其中特別出名的作品就是知青小說。比他年輕一點的張抗抗,是最早開始寫知青小說的,她不是在一九七九年以後,不是在知青小說起來以後開始創作的,大部分知青小說都在一九八二、八三年出現,這個時候知青小說變成主流,但張抗抗是在一九七六、一九七七年就開始寫知青小說的,非常早。她在“文革”中,就是她還在當知青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她的知青小說。
後來最有名的就是剛才我說到的葉辛,他的小說《孽債》曾經被改編成了電視劇。那個時候,媒體顯示了它的巨大作用。葉辛之所以被中國的老百姓熟悉,一方麵他寫了當時影響很大的大量的小說;另一方麵,不能不說是影視媒體的功勞。
知青小說裏麵,和葉辛齊名的還有其他幾個人,其中最有名的是作家梁曉聲,當時他最有影響的知青小說是《今夜有暴風雪》。葉辛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在南方,因為葉辛是上海人,當時下鄉他去的是貴州,所以他的故事大都是在西南邊陲,而梁曉聲的故事基本上都是在東北,他們倆一南一北,在中國的版圖上調了兩個大角,基本上把知青小說這個流派給代表了。當時有非常多的好的作家都寫知青小說,但是因為他們兩個的小說都拍成了電視劇,所以我們在作曆史評價的時候,往往把他們作為最主要的兩個代表的作家,實際上當時寫知青小說的還有很多人,像史鐵生,像阿城,鍾阿城,當時中國有兩個阿成,還有一個王阿成,是哈爾濱人,鍾阿城是北京人,他在新時期文學中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作家,因為他不是趕著知青小說的潮流,他是趕著新小說,新潮小說,甚至可以說是先鋒小說的潮流出現的,他最早的一篇小說是他的《棋王》,阿城的《棋王》,準確地說,也是一篇知青小說。我自己也是知青,我在農村待了四年,我們家一共在農村待了十九年,我爸爸五年,媽媽五年,姐姐也是五年,我四年。所以我們當時是個典型的知青家庭,當然我爸爸媽媽他們不算是知青了,他們那個時候好像是屬於“五七”幹校的,他們是到“五七”農場去勞動的。所以我個人也好,我的成長或者說我的寫作都是從知青開始。我個人也應該算是一個知青作家。當時寫的都很平常,比如我寫的就完全是我個人知青生活的寫照。但是因為我們的寫作不是知青小說的主流,剛才我提到的史鐵生、鍾阿城,甚至王安憶也寫過知青小說,我不知道他們都當沒當過知青,但是他們都寫過知青小說。
王安憶的知青小說可能跟後來的一個小說流派——尋根文學更近一點。有那麼多的作家寫過知青小說,但是知青小說真正具有影響力的還是葉辛和梁曉聲兩位。
後來張抗抗也有知青小說問世,我有點為張抗抗鳴不平,因為知青小說最早出現是以張抗抗的《分界線》為標誌的。實際上,八十年代中前期,知青小說一直在延續,它帶來我們一整代人的記憶。很多作家也不再沉浸於僅僅是回憶,或者說僅僅是複原自己過去的一部分痛苦的創作中了。另外一個重要的作家韓少功,那麼多作家寫農村生活,寫知青和農村的關係,寫人和土地的關係,但是在綿長的幾年當中,沒有哪個作家願意跳出自己的恩怨,跳出自己的喜怒哀樂,在更高的意義上對它進行關照,而韓少功的寫作一直處於一種有準備的狀態中,他會對曆史和社會進行自己的思考,然後他會把思考的結果進行提煉,提出自己的主張,並遵照這個主張去進行寫作。大概在一九八五年,韓少功寫了一篇小說叫《爸爸爸》,寫這篇小說的同時,他還有一篇論文《尋根》,尋文化的根,尋民族的根。尋根在這個時候形成了一股熱浪,在這裏我們借鑒了國外的一個很有趣的現象,八十年代初的時候,美國有一個黑人作家,創作了一部非常暢銷的作品《根》,轟動全球。他寫了一個在美洲生活了很久的一個黑人,非常想知道自己的祖先在哪裏,是怎樣的,所以一直想回到非洲去,因為整個黑人的根都是在非洲。所以當時尋根的現象變成了一個全球的現象,中國作家第一個,也是很明確地提出尋根主張的是韓少功。韓少功也有得天獨厚的條件,除了他的才華以外,他本身就是湖南人,如果尋根,楚文化確實是大有文章可做。在我們中國,有很多地方都有文章可做,但是像楚文化這樣可大做文章的地方卻不是很多。那個時候,韓少功提出了尋根的主張,並且身體力行,把一種偏重於原始,偏重於本源的文化體現在小說裏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