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要說虛構寫作。每一個準備拿筆寫作的人,都要麵臨寫什麼、關心什麼這樣一個問題,也就是所說的素材選擇問題。小說這樣東西既然存在,並且已經在很長的時間裏,很大的範圍裏存在著,肯定是因為人們需要它。我願意這麼想,每個人的實在生活都非常有限。我們每一個人擁有的時間都被人為地分割成很多段落,比如工作、睡眠等等,這樣就形成一個節奏,在你們各自不同的節奏裏麵,肯定是有你們個體的關心和需求。可能有的專注於某件事比如體育,比如具體到籃球、NBA,那他會將大部分的時間和精力用於關注所有有關NBA的消息,進而對中國籃球職業聯賽甚至一般的籃球比賽都會投入一份特殊的關注。這是生活的關注。那麼比如把寫作作為生活中一項自覺行為的一個人,他也會靠一個NBA迷對籃球那樣對有關寫作的方方麵麵投入特殊的關注和熱情。他就可能有意識有針對性地找書來讀,有意識地在生活中找素材,找運用素材於文學創作的某種角度。
我舉一個例子。英國作家毛姆——這是跨十九世紀、二十世紀的一個英國大作家,一生寫了很多作品,在世界上享有盛譽。他最著名的小說有《人性的枷鎖》、《剃刀邊緣》(我們現在翻譯成《刀鋒》)。還有一部以法國後期印象派大畫家高更為人物原型的作品叫《月亮與六便士》,這本書在八十年代的中國風靡一時,影響非常大。毛姆一生寫了非常多的短篇,成就相當高,今天在世界範圍內還是有眾多的讀者。
在毛姆非常多的短篇裏,有這樣一篇,毛姆直接就把小說取名為《素材》,也可見即使是像毛姆這樣一個讓世界都肅然起敬的大作家,對他來說仍然還有一個素材選擇的問題。《素材》寫了這樣一個故事,第一人稱“我”最近特別關注關於賭徒、關於玩牌的題材。“我”在日常生活裏總是努力去接近職業賭徒,但是令“我”非常尷尬的是,這些職業賭徒每一次見到“我”總是敬而遠之。可能首先因為職業賭徒職業本身的私密性使他們提防所有人,同時他們更提防作為小說家的“我”。因此在“我”多次主動接近他們失敗之後,“我”就逐漸放棄了這種努力。之後在一次旅行當中(毛姆自己一生在世界各地有很多次旅行),在漫長的旅途中,“我”“得知”船上有兩個賭徒,其中一個特別優雅,另一個看上去就像黑社會的打手。由於吸取了以前的經驗,“我”這一次不再以單刀直入的方式直接接近“我”的素材,而是以一種緩慢的、並不刻意的方式去認識他們(因為旅途漫長、時間充裕)。認識他們的時候,“我”發現他們各自都以某種職業自居。很優雅的男人介紹很粗獷的男人時說他是一個傑出的采礦工程師,長年在野外。而采礦工程師介紹很優雅的男人時說他是一個特別有成就的銀行家,並且是巨富。這時“我”就以自己慣常的小說家的眼光來觀察他們。
“我”發現那個特別細致講究的所謂是銀行家的男人,根本看不出他多有錢,雖然他皮膚容貌保養得很好,舉手投足也相當優雅,小說家的職業觀察使“我”認定他並沒有什麼財富,絕不是什麼銀行家,而且在結識他們之前,“我”就聽船上水手說他們是職業賭徒。在漫長的航程中,“我”逐漸和他們交了朋友。“我”發現船上有人以賭牌為樂,但采礦工程師經常表現得比較冷淡,“我”知道是因為賭資太少,提不起職業賭徒的興趣。而銀行家卻一直和船上的人玩這種小牌,這時“我”就認為他不過是為了熟悉操練牌技和為了消遣娛樂,而不在乎這點小錢。在和他們接觸的過程中,“我”就把點點滴滴的印象和一些蛛絲馬跡都記錄下來。到美國“我”和他們分手時,“我”已經以一個小說家銳利的觀察記錄下很多“我”認為和普通人迥異的職業賭徒的一些行為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