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炳勳一舉摧垮天門大會,將其頭領和殘部逼進深山的消息傳到鄭州,馮玉祥特派要員專程來林縣城頒發嘉獎令。並分別在各旅團駐地殺豬宰牛,大擺筵席,犒賞全師官兵。馮玉祥再次囑咐龐炳勳:“速速掃除各地天門大會組織,開脫脅從愚民,懲處首要罪犯。恢複縣鄉各級政權,穩定社會秩序。對於武裝團夥,仍以招撫為上策,迫降為中策,殲滅為下策。盡量避免雙方傷亡……”龐炳勳心領神會,悉心照辦。他一麵將封鎖桃園裏溝的軍隊向前推進到了小寨溝、萬家溝、啞叭溝、靈泉河等山莊,從多處向天門大會喊話攻心,一麵派出多股分隊深入鄉村,挨次捉拿文武會長,拆除香壇,逼迫會徒悔過自新。數日之內,林縣城就槍決了八十多名未及逃生的鄉鎮會長。逃往外地的土豪劣紳聞訊,欣喜若狂,紛紛從各地返回故裏,在龐軍的支持下,大肆反攻倒算……天門大會在全縣的基層組織很快被摧毀了,代之而來的是死灰複燃的豪紳政權。因大勢所趨,又因韓欲明派往各地的聯絡人員飛傳總壇號令,所以豫北各縣的弟兄們都主動拆壇卸旗,轉入了秘密的活動。從而,剛剛跳出水火的廣大貧苦農民又淪入了黑暗與恐怖之中——得到的土地被奪回去了,毀掉又補起的各種蓋著血紅印戳、指模的契約,重新壓在了人們身上。歡笑沒有了,有的隻是悲切的歎息和痛苦的呻吟。令人窒息的陰霾,籠罩了生機勃勃的林縣大地,沉沉地向周圍各縣擴散著,彌漫著。
龐炳勳原來以為,韓欲明雖然生性剛烈,但畢竟是個義氣淳厚的山漢。放他侄兒韓欲立把他的兒子送進山去,縱然一時不可能使他感激得下山投誠,但至少可以顯示國民軍的寬宏。同時以留給他們生路為契機,足可動搖這幫愚民的頑抗決心。若按綠林豪傑慣有的表現來推論,韓欲明對此應該有所反應,至少會差人下山送封信來——或感謝,或挖苦,或咒罵,或挑戰——如能達到這一點,就有和他周旋的機會了。可是呢,龐炳勳一直等了二十多天,毫無音訊。有的隻是天門大會的惡語叫罵和冷槍射擊。他終於忍耐不住了。他決計要起兵攻山,盡快為馮總司令割除這塊心病。
為避免自己部隊的重大傷亡,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龐炳勳匆匆從林縣城來到了桃園村,由隨行警衛和駐紮當地的長官陪同,順著崖間的小徑,攀上啞叭溝北山的最高點,隱蔽在岩石後,展開地理圖,捧起望遠鏡,對著險惡的山溝眺望起來。他要通過實地觀察,籌劃出一個巧妙運兵的作戰方案。
啊!多麼雄偉險峻的桃園裏溝!腳下是百丈深淵,岈岈碴碴的斷崖峭壁如刀削斧劈,由南而北,曲折延伸,同對麵的山崖構成了一條深不可測,時闊時狹的雄奇溝穀。隔溝而望,隻見山勢由下而上向西延伸,山峰嶙峋,犬牙交錯,奇岩林立,怪石突兀,無數險壑藏於深處,簇簇山莊點綴其間。惟一可以進出這條大溝的隘口,就是處在菩薩岩村西南的“蛇圪廊”。據當地人說這“蛇圪廊”約有二裏長,狹窄處僅見一線天。不知何朝何代人們在半崖劈下了一條隻能過得去獨輪車和驢馱子的棧道,令人行之提心吊膽。每到春夏,兩邊崖岩縫隙中的蛇蟲頻頻出沒,成團跌落;穀底溪流潺潺,苔蘚叢生,越顯陰森可怖。實為晉豫兩省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隘之一。再看菩薩岩之上,又是岈岈碴碴的斷崖危岩,恰似一座巍峨城垣,將平緩的山頭托向天際。峰頂、山腳、溝畔、崖間,多有鬆柏雜林,蒿蓬荊棘,鬱鬱蒼蒼,神秘莫測。蜿蜒十多裏的大峽穀,端的是藏龍臥虎之地。
龐炳勳觀察多時,苦笑著放下望遠鏡,搖頭歎道:
“唉!硬攻難進,智取無路。此地比之水泊梁山和瓦崗山絕霸得多了。如果不以群炮轟擊,縱有千軍萬馬,也隻能是望山興歎啊!”
孟秋。這是桃園裏溝一年四季中最美的時節。
各種各樣的野果漸趨成熟:金燦燦的沙楸兒,紫豔豔的山葡萄,黃澄澄的小杜梨,紅丟丟的酸溜兒,還有那閃著綠光的連翹莢,鍍著銀霜的白鬆果……一串串,一抓抓,叫人望之垂涎。又一茬五色繽紛的山花開放了:血紅的瞿麥花,金黃的旋複花,雪白的防風花,深藍的黃芩花,淡紫的沙參花,粉嫩的兔絲花……一束束,一簇簇,遍布於山坡、崖畔、溝岸、溪邊。濃醇的芳香把鳥兒都醉得啞然忘鳴了。
這天是農曆七月十五。按照傳統習俗,韓欲明下令全體官兵每人采一束白花,綁在槍杆上,為死難的弟兄們致哀一天。這是自敗於龐軍、失守林縣城轉入深山以來,難得的寬鬆日子。一吃罷早飯,弟兄姐妹們便攜了武器三五成夥地鑽進了蔓蔓榛榛的山坡,一邊尋覓各式各樣的白花,一邊盡情地享受大自然的沐浴。被路欲啟從小莊村接來的韓欲凰、黑妞、桂香等一夥姐妹最為活躍。盡管是為死難的弟兄致哀,但仍不失嘰嘰喳喳的嬉鬧說笑……
“轟!轟……”驀然間,山外傳來了撼天動地的巨響,鑽山的弟兄姐妹們聞之大驚,紛紛吆喝著向各自的駐地飛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