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嗚嗚的大風從北山頭上跌撲到溝下,又從南崖根顛折過來,卷著雪塵,凜冽地向東衝去。這風,仿佛是一條困入深澗,急於要爭得自由的巨龍。它呼嘯怒吼,盤旋騰躍,曲步起伏,順穀而下。

這裏是山西省東南部通往河南省北域的要道之一。

不知什麼神奇的力量把太行山這兒深深地劐開一道彎彎曲曲的長塹,形成了雄奇壯觀的大峽穀,以此溝通了兩省之間政治、經濟和文化的交流。這路隻走得挑夫、駝驢,容不下任何車輛。從抱犢山下的五指崖進入穀口,一溜順穀而下,或涉溪流,或過棧道,或跨小橋,或鑽隧洞,村莊稀少,野狼群出,十分險惡。時值軍閥混戰,世道大亂之際,依險劫路、公然傷人者時有所見。因而,來往於兩省之間的買賣人和“挑腳”漢越加提心吊膽。

可是,就在這渺無人跡的大風雪的黃昏,卻有一個人在匆匆趕路。雪糝子打在他的臉上,冷颼颼針刺般疼痛;被大雪掩埋了的路徑,時而磕足打滑,時而淹沒膝蓋。然而他卻全然不顧。他的手裏掂著一根沉甸甸的青岡木等身棍,時而用老藍布頭巾的角頭抹一下化在臉上的雪水,時而用手指彈彈積在肩臂上的雪團,吃力地,然而卻是堅毅地向前疾走。他的心潮隨著呼嘯怒吼的大風,奔湧起伏。他那炯炯的目光,在彌漫混沌的雪霧中探索、追求。

這是個地道的豫北漢子,一身的老藍布裝束,頭上的大包巾幾乎搭蓋著整個肩膀。棉襖的領口敞開,後襟打了個大褶,用小包袱當腰帶緊緊地束著。扁平的小包袱裏不知包了什麼,顯得有點發沉。臃腫的、補丁摞補丁的棉褲的褲腳,用布條紮成燈籠狀。“沒臉子”大山鞋裏灌滿了雪水,鞋子裏的“撲哧”聲,腳底下的“嘎吱”聲,和從胸腔裏呼出的股股氣浪,明顯地表露著他滿腔奔湧的熱血和渾身堅韌的筋骨。

出了“瀧底”村的村口,峽穀兩邊的山崖漸漸向兩邊擴張開去,天地豁然開闊了許多,大風也顯得不那麼狂怒了,天氣似乎也溫和了一些。雪花雖然還在飄,但高遠處卻露出了黛色的天幕,並且可見隱約閃爍的星星。他下意識地停住腳步,眯起眼,朝東眺望那廣袤迷蒙的林州盆地,不由得心潮一陣翻滾,熱淚湧滿了眼眶。他深情地伸手摸摸後腰間包袱裏的“神印”,興奮而豪壯地自語道:

“日他娘!俺韓根子大難不死,回來了。狗兒們!等著吧!是你們那炮子兒厲害,還是俺這神法厲害……”

突然,他肚子裏產生了難忍的刮切之感,隨即就頭暈目眩起來。唉,半前晌光景,在蕎麥山下一戶人家要了一碗白開水,烤吃了兩個玉茭麵摻著穀糠和灰菜的窩窩頭,如今已是星辰列張時分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半天多坎坷難辨的雪路,肚裏裝的那點寡淡東西早已化做汗水和熱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