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已成燙手的山芋,再不扔掉就會變為一個沉重的包袱壓得人喘不過氣。曹葦經過仔細篩選,最終確定兩位潛在的買家。李濟源早有購買意向,隻是價格難於敲定下來。此君在拍賣會上的表現耐人尋味,如同一把節奏分明的小提琴拉到高潮時候嘎然而止,其中所蘊含的意義非同凡響。張仁雖然肯花大價錢收購造紙廠,卻存在諸多變數,他在“興琳有限責任公司”裏並沒有多少話語權,所有的決議還得聽從晏琳的最終裁定才能拿到鈔票。他隻能作為一個備選人物考慮,主攻方向還應該放在李濟源身上。他耍了個小心眼,準備叫劉秀豐先去跟新的買家釋放善意。他和李濟源畢竟是郎舅關係,從各個方麵看來都是最稱職的牽線搭橋者。這是一個商業上的佯攻動作,一旦成功能為今後的談判奠定堅實的基礎。
劉秀豐肩負起傳話的任務,或多或少也嚐到一些小甜頭,自然要替委托人美言幾句。他不顧農活勞累,騎著自行車直奔南城建材市場來找妹夫敘舊。劉秀蘭從櫥窗裏看到哥哥的身影,親切地迎候在門口。兄妹倆人站在門外低聲商談幾句,轉身走進店內。李濟源備下茶水糕點,熱情地款待遠道而來的貴客。
他們三個人相繼入座,談話的氣氛顯得十分輕鬆。劉秀豐品嚐一塊鬆子餅,說:“曹葦讓我來問你是否有興購買柔順造紙廠的舊廠房和龍潭。”
李濟源終於明白老嶽父的良苦用心。他當初在拍賣會上跟競爭對手一較高下,必然會推高商業競價。曹葦有一天從高位上跌落下來,如果沒有人托底收購龍潭,隻會讓他摔得更慘,龍潭的歸屬也將成為懸而未決的老大難問題。老人家在一年前的預見果然分毫不差地應驗了。他如今隻是坐享其成,說:“他是因為何種原因要把勝利果實拱手讓給別人。”他提出一連串的疑問,目的是想掌握主導權,說:“我聽說趙鄉長撥了十多萬元錢大力扶持他的良種場。他為什麼要錯過這麼好的良機,來找我商談善後事宜。”
“曹葦的合夥人嫌棄他花錢大手大腳,擔心前期投入過大,總有一天會拖垮養豬場,最終和他分道揚鑣。”劉秀豐扔掉手上的食物碎屑,說:“他徹底認輸了,想把損失減少到最小,委托我來征詢你們是否有收購的意向。”
還有一個更深層次的原因在影響著時局的發展和變化。劉秀豐不願意提及國際風雲變幻,李濟源也裝作不知道世界上的經濟走勢。李濟源想留到關鍵時刻再拿出來鎮住對手,事先說破反而取不到好效果。他直截了當地說道:“你去告訴曹葦,我隻能按照在拍賣會上出的價格收購造紙廠和龍潭。”
劉秀豐看眼貨架上的商品,一點也不懷疑妹夫的談判技巧,說:“我不參與你們的交易活動,要怎樣討價還價你去和他談。”他完成說客的使命,便想早點結束這個出力不討好的任務,說:“他還在我們家等消息。你現在跟我去河口村洽談,或許能以一個十分公平的價格買下龍潭。”
劉秀蘭把剩餘的糕點打包,讓哥哥帶回去給兩個侄兒解饞。她反複告誡李濟源切莫太心急,早兩天晚幾個月拿到造紙廠都無關緊要,不要惹惱父親讓他老人家生氣。劉秀豐騎上自行車,帶著妹夫直奔鄉下。
農家的堂屋具有多重功能,吃飯用的餐桌也是招待客人的茶幾。劉百泉和曹葦坐在方桌旁邊喝茶,靜靜地等候他們。劉秀豐把妹夫請到家裏,背上藥箱去鄰村給牲口看病打針,絕不多管他們的閑事。劉百泉的臉上掛著久違的笑容。李濟源很清楚他此刻的心情別提有多高興了。昔日的冤家對頭放下多年的恩恩怨怨前來求和,意味著在爭奪龍潭的較量中劉家已經贏定。
曹葦用雙手捧上一杯香茶,慌亂之中把水灑在桌麵上,說:“李老板果真是大人有大量,在百忙之中親自跑上一趟來聽我訴苦。本人不勝榮幸。”
劉百泉取來抹布擦盡桌上的汙漬,說:“你別講客套話哄人開心。我姑爺是個實實在在的商人,不喜歡玩這些花架子。”他借機暗示李濟源不能在收購價上鬆口,說:“他店裏的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和你耗下去。你們痛快點,一口價談成這筆生意。”
曹葦為自己的失禮深表內疚,說:“我最近遇到點麻煩,急需出售造紙廠和龍潭來彌補虧空。”他盡量向李濟源示好,期望他體貼失意者的苦衷,別把價錢壓得太低,說:“我想按原價轉讓。不知李老板能出多少錢收購這塊地產。”
李濟源神清氣爽地說道:“我也不想乘人之危多占你的便宜,仍然出十萬塊錢來收購龍潭和舊廠房。”
這是一個十分理想的價位,和他心中的售價相差無幾。曹葦還想探聽一下張仁的口風再做決定,說:“李老板,我已經是落難之人,多賺一分錢也是好的,最起碼能夠緩解一些還款的壓力。你能不能再加些錢,那怕是一千元對我來說也是天大的恩惠。”
李濟源勸他及早迷途知返,說:“老曹,你我都是明白人。目前在亞洲金融危機的衝擊下整個商業界哀鴻遍野,多少知名的大老板自身難保,誰還有閑錢買地置房。國外跳樓自殺的企業家也大有人在。”他露出一絲笑意,說:“你不妨到別處谘詢一下,能夠找到更為合適的買家再出手。”
曹葦根本不了解河口村以外的世界,忽視這番忠告的真實含意。一場在海外形成的金融風暴正在向大陸襲來,它的破壞力不可估量,前鋒已經到達珠三角,內地的商家隱隱約約感覺到威脅。他仍在左右搖擺不定。
時隔三天,曹葦提著幾樣新鮮水果前來拜訪老友。晏琳對他的到來不屑一顧,下台的村幹部還不如她手底下的一個業務員管用,早已變成來打秋風的乞討者。兩個臭味相投的人湊到一塊還能商量出什麼好事。她采取嚴密的防範措施,絕不容許外人來打錢財上的主意。
張仁把他請進辦公室密談,說:“你別聽那個黃臉婆瞎嘮叨,她做慣小買賣隻顧眼前利益,從來都看不到潛在的商機,賺上十萬元錢就感到心滿意足。”他在無意中說漏嘴,要想更改過來已經來不及了,說:“你盡管放一百二十個寬心。我爹在銀行裏工作,憑著他的關係還可以貸款。”
曹葦已經摸清他的家底。可憐老天不容跳蚤長大,張仁幹了這麼多年才掙得十萬元錢,即使紮緊脖子不吃不喝也難解燃眉之急。看來李濟源的話另有深意。他推開椅子說道:“你沒有足夠的資金,不要過問龍潭的事。我會再想辦法渡過眼前的難關。”
晏琳叩了一下辦公室的門,告訴張仁消防隊的警官來了。左蔚然和彭光前在昨天下午來南城建材市場檢查消防安全,指出許多商鋪的內部裝飾不合格,存在某種程度上的火災隱患。“興琳有限責任公司”也在名單之列。他們手握一迭整改通知單,站在門口等候張經理出來回話。
張仁不敢慢待消防隊的官兵,遵循晏琳的囑咐走出去和他們攀談,希望能夠免除再次裝修之苦。曹葦也想幫朋友分擔憂愁,跟在他身後相機行事。晏琳坐在收銀台上靜觀其變,雙手不停地數著抽屜裏的人民幣。
左蔚然找出一份通知書,說:“你們店裏的吊頂全部用木料做框架,上麵布滿密密麻麻的電線,很容易引起火災。”他拿出一支鋼筆請店主簽字,說:“按照消防條例,你們必須在十日之內拆除吊頂,再按上麵的要求重新裝飾店麵。”
曹葦逐條研究著紙上的整改項目,說:“你們這次管得很嚴嘛。”他抬起頭望著不遠處的商店,說:“那間金光閃閃的‘東鵬潔具’也要像這樣整改嗎。這可是傷筋動骨的工程,我估計他們的損失至少也在三萬元。”
彭光前趕忙解釋道:“他們是由總部統一裝修,藝術吊頂用得是鋼架結構,所有的電器線路都是穿管作業,完全符合消防規定。不必再做任何改變。”
張仁直到此時才弄懂專業施工和一般性裝修作業的區別。他害怕當初的設想化為泡影,說:“我除了拆掉吊頂之外,還有其它的方式可以維持現狀嗎。比如說在木質框架上塗上一層防火材料,也能取到阻燃的效果。”
“那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小花招,在火災麵前取不到任何防護作用。”左蔚然做起說服動員工作,說:“張老板,我們這樣辦也是為商家著想,消除火災隱患才能確保你們的生命財產安全。”
曹葦自作聰明多了一句嘴,說:“你拆除這些天花板不要內部裝飾,同樣可以達到預防火災的目的。”
張仁趕快糾正他的錯誤言論,說:“你不懂商業法則。在市場裏麵搞競爭全靠店麵上的風光吸引客戶。室內的裝修缺少品味都會被人瞧不起。我拆除吊頂就會露出光禿禿的橫梁,呈現一副破敗相還上那兒去招徠顧客。這個生意沒法做下去了。”
他們正在爭論不休,又有兩個工商管理人員找上門,說是接到群眾的投訴,要來抽查他們的商品是否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張仁隻好乖乖地在整改通知書上簽字,打發走消防隊的警官,跟隨他們走進店裏聽候處理。曹葦親身經曆過屋漏偏逢連陰雨的窘境,深知張仁經過這番折騰再無翻身的機會。他站在門口暗歎不已。忽見龔格利帶著環保局的職工鬧上門來,當麵向工商管理局的工作人員申訴張仁賣給各家各戶的水龍頭存在質量問題,用不到五年時間出現漏水,險些把“興琳有限責任公司”吵得底朝天。張仁夫妻倆人趕快低頭認錯,前麵送走工商局的幹部,轉過身來又要安撫受損的住戶,答應馬上派人給他們更換配件,絕對不會影響大家的日常生活。
龔格利並不滿意他的答複,堅持要按合同辦事,說:“你的龍頭全部漏水,把幾家人的廚房給淹了,造成下麵的住戶屋頂滲漏。你得賠償他們的損失。”
張仁低聲下氣地哀求道:“龔科長,你就不要添亂了。我先派人去修好水龍頭,再挨家挨戶調查他們的情況,依照合約上的條款敲定賠償方案。”
龔格利轉過身去征求眾人的意見。環保局的職工認為先解決水龍頭的問題至關重要,賠償的事情留待日後再做處理。龔格利限令他們當天去更換配件,必須在七日之間滿足群眾的一切要求。
張仁召集業務員開會,叫章光弼領隊去維修環保局的水龍頭。他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配件,說:“老章,你帶上幾個人跟著他們去察看詳情,凡是我公司賣出去的產品不論新舊統統給他們換上新式機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