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順心(1 / 3)

第二天,開始正式上課。俞仁還對那些玉器念念不忘,到了傍晚,他又獨自去古韻文化廣場閑逛,卻發現偌大的廣場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空地--條幅撤掉了,帳篷搬走了,所有商家也都已消失不見--原來昨天就是文化節的最後一天。俞仁又震驚又失落,站在一地垃圾裏。第一幢大樓腳下,出現了十來個小小的可憐巴巴的舊書攤,老板們蜷縮在牆根裏。接下來幾個晚上,俞仁臨睡前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一片五光十色的玉器幻影。以前,他年複一年過著單調的生活,現在突然發現,生活裏居然有這麼美的東西,不由得久久激動不安。他找遍圖書館,在三樓找到一些有關玉文化的書,用功琢磨了兩個晚上。又過了好幾天,這股熱情擴散開來,他眼睛仿佛被開了光,隻覺得生活裏處處皆是美。

他一直喜歡看書。師大圖書館是他見過的第一個圖書館,三層閱覽室包圍著一座七層書庫,雖然規模趕不上重點大學的圖書館,但藏書也多。他在二樓文學閱覽室裏徘徊,丟了這本撿那本,不知道從何處看起。思前想後沒有頭緒,他幹脆決定,按照封皮和書名的迷人程度來選選擇。這樣瀏覽了幾本後,他在一本冗長乏味的恐怖小說裏發現,作者對《戀愛中的女人》推崇備至,而書架上恰好有這本****經典,他就把那本恐怖小說丟開,讀起了這部一度遭禁的名著。才看了十來頁,他驚訝地想,《戀愛中的女人》仿佛是作者站在極高的高處俯視著人間寫的,難解的****之謎,在他筆下猶如在透明的水晶球中。他用了一周的空閑時間,把這本書逐字逐句看了兩遍。

十一長假過後,師大開始籌備一年一度的校運會。這是新生參加的第一次全校活動,所以他們格外踴躍,剛加入學生會等組織的新生們更是積極,像找到了生存價值一樣高興,整天腳不沾地地東奔西走。俞仁在初中和高中都參加過長跑比賽,現在完全沉浸在書的世界裏,無動於衷。到了運動會那天早上,大太陽在薄涼的空氣裏升起來,上萬學生拎著馬紮湧進塑膠操場,在四周的楊樹下麵按班級坐下。各學院排出方陣依次入場。文學院的方陣排頭是三個漢服飄飄的男生,中間是一位胖乎乎的書法明星,手持狼毫,神氣十足,旁邊一個師弟捧著一個鑲著朱紅宣紙的四方木框,另一個師弟則捧著硯台;走過主席台時,這個胖明星便揮動狼毫,龍飛鳳舞地寫起字來。剛經過軍訓的新生們身穿白色院服跟在後麵,和從小到大參加過的曆屆運動會一樣,跟隨領隊震天價喊著"一二三",踢正步走過主席台前。運動會為期兩天,可謂如火如荼。第二天下午有一項男子20x200接力比賽,一波連一波的運動員在操場寬闊的跑道上卯足了勁衝刺,全場如沸。文學院07級的學生都坐在操場西側,背後是漆了綠漆的鐵柵欄。一個4班的選手跑了過來,因為用力太猛而身體搖搖晃晃,4班的眾同學看見他,興奮地站起來,大喊大叫給他加油。這時是四點多,星星點點的陽光在搖擺的樹葉間忽大忽小。俞仁正一個人坐在人群後麵,怡然自得地靠著鐵柵欄,重溫《戀愛中的女人》裏《月光》那一章,他忽然聽見蘇慕的聲音:“嗨,俞仁!”

俞仁抬起頭來,就見蘇慕精神勃勃地站在前麵一棵楊樹旁邊,右手拿一把鐵錘,正笑吟吟地看著他。她穿一件格調高雅的純白色細羊毛外套,一條嶄新的褲線暗紅的黑運動褲,正是法政學院的院服。俞仁合上小說,笑道:“嗨。”蘇慕朝他走了過來,一邊走一邊笑著說:“好啊,大家都在加油,就你在偷懶。”俞仁心情輕鬆,盯著她手裏的錘子,笑道:“我是在偷懶不假......不過你拿著這件凶器是來抓紀律的嗎?”蘇慕身子一頓,放聲大笑,走到他身邊,單腿蹲下,說:“你還真逗。我不是拿這件凶器到貴學院來,而是奉命來貴學院拿這件凶器。”頓了頓,又說,“同時找找你們導員,為轉係鋪鋪路。”“見到她了沒?”“見到了。她很直白,說隻要期末考試把文學院的科目過了就沒問題。”“嗯。那恭喜了,嗬嗬。對了,新生入學晚會上你唱的那首《B小調雨後》真好聽。”“你也去聽了?怎麼胡宏沒告訴我呀?”蘇慕有點不相信,扭頭向坐在那棵楊樹後的胡宏看去。在古韻文化廣場相遇後第四天,法政學院舉辦了迎新晚會。蘇慕愛出風頭,報名參加,唱了一首校園名曲《B小調雨後》,轟動了全場。胡宏去聽了,回來後四處宣揚。俞仁並沒有去,隻是聽胡宏說了,就隨口恭維她。他沒想到的是,胡宏在晚會當夜就給蘇慕打電話,詳詳細細地說了他聽演唱會的情況,包括他是一個人去的。剛才,蘇慕跟他在楊樹後聊了好一會兒,又談起了那一晚。俞仁順著蘇慕的目光看去,隻見胡宏也扭著頭,微張著嘴看著她。他一下子明白過來,笑道:“我沒去。不過我聽胡宏在宿舍裏唱了一個多月。他說他是模仿你的。”蘇慕一怔,繼而又大笑起來,把錘子往磚地上一砸,發出一聲脆響。胡宏急忙跑了過來,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蘇慕止住笑聲,臉漲得通紅,把俞仁剛才的話告訴給他。胡宏頓時漲紅了臉,假裝玩笑來掩飾尷尬,拍了俞仁肩膀一下,說:“仁兄,你也太會無中生有了。”他臉上閃過幾絲羞澀和惱怒,不敢看蘇慕,隻是眼珠極不自然地朝她歪著,似乎連一秒鍾也舍不得離開她身上。俞仁想不到他已經深深地愛上了她,驚訝極了,就朝他會心一笑,轉移話題道:“對了。蘇慕,其實我一直想知道,文學院到底哪吸引你了,這麼想轉過來?”蘇慕蹲得腿麻了,扶著柵欄站起來,甩了甩左腿,說:“對呀。文學院符合我對大學的想象,給我一種歸屬感。”“怎麼講?”“其實師大是一所很平常的學校,不很大,也不很漂亮。不過,文學院前博文路附近非常有感覺。法國梧桐稍微斜著,樹下總有一排自行車。我來報道那天,陽光很好,學校裏也很清靜,我爸爸和我逛到那裏,正好有個挺瘦的男生在樹下麵鎖自行車,一眼看去,那畫麵特別有感染力。”“哦。聽你這麼一描述,我倒也有同感。”俞仁也站了起來,“這個西區是比較老了。聽說咱們學校正在南二環附近建新校區,不知道那裏建成後,會不會還有這種詩情。”胡宏和蘇慕對望一眼,均想,“新校區,不知道是什麼樣子,也不知道07一屆能不能趕得上?”蘇慕揚起臉,望了一眼淺白樹枝背後高遠的晴空,問他們道:“你們最喜歡哪個老師的課?”胡宏說:“老師們各有各的特點,講的都很精彩。我最喜歡兩個老教授,一個姓唐,教古代漢語,一個姓田,教現代漢語。他們倆學問都很好,風格也很高,上課的時候偶爾會穿插一些對社會現實的憂慮,不過絕不影響自己講課。唐教授詼諧幽默,舉重若輕;田教授莊重嚴肅,條分縷析,都讓人敬佩的五體投地。”說完,他看了俞仁一眼。他因為懷著暗戀,感情極端細膩敏感,俞仁剛才那一笑令他心有餘悸。俞仁好像沒注意到胡宏的神色,興致勃勃地說:“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三十來歲的講師也挺有意思。男的是HB人,剛畢業的博士,教古代文學。他個頭不高,非常愛開玩笑。他說他原本研究唐宋文學,但是一上崗先被安排教先秦文學,特別無語。他說這是一種奇怪而又常見的製度造成的,而他早習慣了聽從製度的安排。講師的工資不高,他日子好像過得挺緊,但這個人有詩情。他講那幾首支離破碎的夏朝民謠的時候,舉了幾個很生動的例子描述夏朝時候的生活,特別吸引人,最後放了一張幻燈片,上麵是一張姚明在比賽的照片和一張先民吹塤的照片,他打了個比方說‘四千年前是小國寡民,人們安靜度日,就像矮小的我在大學安靜教書;而現代是一個巨大的社會,人們在拚命掙錢,就像巨大的姚明在NBA賽場上打球’。把我們都逗得不行啊。那個女講師更有意思,她教政治,比那個HB博士大了幾歲,已經工作好多年了。開學第一天第一堂課就是她上的。她看上去特別真誠,但是真誠裏麵總好像有一點愛嘲諷的味道,先感慨看見我們這些新生就更覺得她的青春越來越遠了,然後講大學生活該怎麼過。她先講校園愛情,說校園愛情最美不過,可是戀人們注定得把自己最醜陋的一麵暴露給對方。然後又講找工作,說找工作其實遠比愛情重要;證據就是,每年都有不少畢業生因為找不到工作而自殺,但是很多年才會有一個大學生因為愛情而自殺。這話被她說出來,逗得要命,我們都笑了,不過她臉上總有一種高深莫測的諷刺神情,讓人印象非常深。”他沒說,他高中時有過一個女朋友,但怎麼都想不起,自己和女友將最醜陋的一麵露給對方。而且,此時的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最醜陋的一麵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