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起床氣(1 / 2)

王小海早上起得很遲。

他睡懶覺很多年了,每天早上不到個八九點,他是絕不起來的。

即便是起來之後,他也不忙著刷牙洗臉,而是睡眼朦朧地癱在門口的石階上,垂著頭,耷拉的頭發直溜溜地遮住了雙眼,從那幾縷頭發之間再滲出屢屢輕煙,在四周漂浮,特別的清晰。他赤著腳,隻穿著一條休閑的短褲,****的上身露出了一根根肋骨,一臉怨氣,話都不願意說。

他媽總是在後麵的廚房裏喊著:“小海,吃早飯!”她會連續喊幾遍,但是總是沒有回音。她知道自己的兒子正在生起床氣。

起床氣就是起床之後,在大腦還沒有完全清醒的情況下一個人生的悶氣。

別人也有生起床氣的,可小海不應該啊!又不是自己把他從床上硬拖下來的,自己對於這個寶貝兒子從來都是有求必應的,小海睡覺也是睡到自然醒的,可為什麼總是生不相幹的氣,這可能是個怪癖。

他的怪癖還不少,比如吃早飯,他就很不正常,興趣來了就吃,沒興趣就不吃。所以王群有時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王群是小海的媽媽,王群是村裏小學的民辦老師,小海是她唯一的兒子,娘倆相依為命。

可小海好像總是長不大,在王群眼裏,他似乎太不懂事了,一點兒都不體諒母親的艱難。初中畢業在家,什麼正事都不幹,就是吃了睡,睡過了再吃,中途出去溜達一下,什麼時候還沾上了香煙,就知道在小店裏賒賬,有時自己去結賬,有時王群她去結的,前兩天他還幫他結過一次,幾乎是她三個月的工資。這孩子從來沒想過出去找個什麼事情做一做,那樣的話,多多少少還能掙倆個錢貼補一下家用,再說,孩子都快十九了,眼看著就要花錢啊!到那時自己該怎麼辦?

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自家就是窮人啊!可小海什麼時候才可以當家呢?

王群一想到這些,頭就生疼,可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過一天是一天,真到那天,自己也算對得住這個孩子。

也許,長大了會好點,也許明天會更好!

“我一個女人隻能這樣,要怪暫前隻能怪這個孩子自己不成氣候,再怪就怪那個死東西。”她時常自己勸慰自己。

她所指的死東西是小海的爸爸,小海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爸爸長的是什麼模樣。

他更不知道自己有兩個爸爸。

王小海的爸爸沒有死。

王小海的爸爸在外麵工作,王小海的爸爸是一個有頭有臉的老板,王小海的爸爸在外麵還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是個女兒。

王小海的爸爸叫李樹,是當年的下放知青,王群也是,他們原來都是城裏人。

那年,毛主席說過:農村是個好地方,到那裏將大有作為!他們便一道來到了這個大有作為的地方。這個地方叫王衝,四麵都是水田,村裏的男人大多姓王,王群好像來到了本家,很高興,自己在一個姓王的地方總比到別處好一點。於是,她就住在了王在富家,他叫王在富“叔叔”,叫王有誌“大哥”,叫王有霞“妹妹”,在一起處得很好,大家都把她當成自己人。

白天,她在老王家吃,一日三餐,晚上,她就和王有霞睡,一大家人在一起其樂融融。

後來,在關於知青的問題上,很多人咬牙切齒,說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不公正的待遇。更有甚者,說女的要回城,就要找大隊書記睡覺等等,把所有的髒水潑向農村和這些在農村任職的基層幹部。王群似乎是在聽天書,這樣的事情在她身上沒有發生過,在她的同學身上沒有發生過,她幾乎沒有聽說過,隻是到了後期看知青小說才知道一些。

她隻知道,和他一道的男生經常到農民家的菜園裏偷菜,還有那幾個男生實在饞得不得了,把全村的唯一的一條狗給剝了皮,就在村口那間舊屋裏。五六個人想方設法把老狗引進了屋子,用一條蛇皮口袋一下子套住了整條狗,把口袋一紮,五六個人用磚頭、用棒、用棒槌和鐵鍬,三下五除二就把狗整得七竅流血,放開口袋一看,早已沒了形狀,什麼都不是。然後興衝衝地飽餐一頓,為了一塊最好的肉,幾個人猜拳猜了半個小時。

村長知道是他們幾個幹的,但村長對別人說是狗被弄丟了。

男知青有時會對鄉裏的女孩子想入非非,但是姑娘們都很矜持,不大理會他們。而鄉裏的男孩子即便對女知青有點想入非非,早被老村長一頓猛臭,也就斷了念想。

老村長常說,這些孩子放在我跟麵,就是放了一批炸彈在我麵前,出了事情可怎麼得了,我怎麼能對不住人家的父母啊!

當時的王群在王衝待著都不想回家。

王群的家住在縣城,她是正兒八經的城裏人。

父親是一個做糖果的,解放後成了縣城食品廠裏的工人,母親也是,他們家是雙職工家庭,每月吃著商品糧,拿著國家工資,開始驕傲地做著城市居民。可後來家裏一下子生了五個孩子,母親成了光榮母親,自己和其他幾個姐妹卻成了多餘的孩子。家裏五六個人住在三十幾個平米的屋裏裏,站和坐都沒有什麼地方,家裏除了家具的腿就是人腿,偶爾來個人實在沒有地方睡覺,就把兩張大桌子拚在一起,在上麵放一床被單,對付一下。自己的兄弟都十三歲了,還和父母睡一張床。然後就是四個姐妹睡一張床,睡覺的時間全部在爭吵中度過,大家都在討論一個問題,究竟是誰架在了誰的腿上,結論是永遠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