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一九三三年的夏天，那時我十四歲。我們家住在四川省文山縣一個山溝裏。我的母親身體病弱，經不起貧困生活的折磨，很早就離開了人世，隻有父親帶著我打獵生活。父親歐陽鬆山是這一帶有名的獵手。他的槍法很好，人家傳說他向飛奔的梅花鹿連發兩槍，梅花鹿還照樣飛奔，可是地上卻留下兩隻完好的鹿茸。我問父親這是不是真的，他笑著搖了搖頭。不過，我親眼看過他射殺豹子，甚至狸子，確實很少損傷它們的皮毛。
聽父親說我我們的祖輩幾代都是雷人，尤其以獵虎著稱於一方。我們的老本家不在四川，搬了幾次才來到此地，但究竟為什麼不能安住在一個地方，他卻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我們的生活很簡單。早晨，兩道黑黝黝的山梁還夾著滿天星鬥的時候，爸爸和我就閂上門，帶著大青二青兩條狗到山裏去。晚上我們回來的時候，門前那條小河又在月下閃著白光了。如果我們捕獲的毛皮多了些，大青二青不顧疲勞，隨著我的一聲口哨飛奔下溝，在嘩啦啦的水流裏撲來撲去戲耍不停。那是我們一天最快樂的時候。父親噙著竹煙袋，慢騰騰地把那些野物放到一邊，坐在一塊大石頭一麵洗腳，一麵哼著那支沒有詞兒的山歌。
有時候鄰居長庚大伯也過來聊天。他們坐在房前那棵山毛櫸下喝著茶，談山裏的野物和藥材，談莊稼和租稅，談軍閥混戰，更愛談江西紅軍和本地東山遊擊隊的事情。
東山，離我們這條溝有一百多裏。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後，國民黨、地主老財殺過來，一些農民、手藝人被逼上了山。頭兩年，他們總是站不住腳，四處奔走，人越來越少。後來從江西回來了一位年輕的石匠、我爸爸的朋友魯成叔叔，他帶來了毛委員創立根據地的指示，隊伍才一天天興旺起來。他們時常襲擊地主的民團，懲辦土豪劣紳，開倉濟貧，鬧得縣裏國民黨官僚和黃威虎一夥土軍閥驚慌不安。我現在還記得當時鎮上流傳的一首歌：
土豪，土豪你莫作惡，
小心東山請你客；
土豪、土豪你莫逞凶，
小心東山發來兵。
一時受苦人紛紛投奔東山，反動派也開始了他們的“圍剿”。遊擊隊對外日子有些困難了。這期間，魯叔叔有時待人來看望我們，他們那些毛皮、藥草托我父親和長庚伯換些糧食和鹽巴。
我很喜歡魯叔。他中等身材，和藹可親，兩眼總是流露出一種堅毅的光芒。他教我識字，給我講窮人鬧翻身的道理和許多有趣的故事，像遊擊隊伏擊白狗子，兒童團捉特務，使我聽得出神。可惜，魯叔又好久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