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二十幾年來,回憶裏一道明亮的傷口。
他的名字叫許安。
第一次看見他,是15歲那年初秋,在迎新聯誼會上,一個叫穎欣的女孩唱容暢的《七月》,許安是她的吉他手,調好了弦,合她的歌聲。舞台是露天的,在籃球場,清晨的陽光融融地鍍滿他青春的臉龐,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翅膀一樣在陽光裏扇動。他們都穿著白襯衫,在歌聲裏,站成一道鮮亮的風景。
後來才知道,那個叫穎欣的女孩是他的女朋友,在一個家屬院長大,一起念小學,念初中,一起考進這所中學,聽了之後,隻是淡淡地笑,而心底,卻仿佛有穿山越海的憂傷.
我在球場,在食堂,在女生宿舍樓下,在圖書館,在階梯教室,在任何一個目光斜過四十五度便能捕捉到他的地方,安靜地看著他和穎欣的愛與哀愁,安靜地看著他們在愛情裏走與停留。有時候寂寞,有時候很寂寞。
許安出現的時候,讓我無措,他就站在我的麵前,眯著眼睛,嘴角溫柔地上揚,篤定地看著我:“葉蒙蒙,我朋友沈星宇喜歡你!”
沈星宇和許安一樣有著蓬亂的頭發,溫柔而憂鬱的眼睛,還有長長的,翅膀一樣的睫毛,站在一堆鼓後麵,衝我傻傻地笑:“我叫沈星宇,我打鼓給你聽。”
鼓聲驟雨般響起,像是沈星宇的愛,來得決斷而突然,來不及思考,便身在其中。是午夜的籃球場,他把外套鋪在草坪上,然後過來抱我,吻我,輕輕地解開我的襯衫,讓我躺在他的外套上……很好的月光,水一樣流過他長長的睫毛,我看見藍絲絨一樣的夜空,零亂的星子,淚水一下子湧出來,模糊了眼睛,好象滿天的星光一下子全碎了……
那以後,我便跟著沈星宇,也跟著許安,還有穎欣。我們的青春在校園裏快樂而張揚地呼嘯而過。一轉眼,便是七月。三年水一樣的生活,好象突然就澎湃起來,男生把離別的話語寫滿了白襯衫,宿舍樓的天台永遠坐著抱著吉他的男生,操場上的啤酒瓶堆滿了,又沒了,沒了,又堆滿了……
沈星宇的第一誌願,第二誌願,第三誌願,填的都是北京,穎欣也是。北京對喜歡音樂的人來說,有著太多機會,是夢想飛翔的地方。許安填的還是南京,他想留下來,他的爸爸病得很重。我把填好的“北京”,又劃掉,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交誌願表的時候,在教務處看見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我看不清他的臉,卻可以感覺到他臉上的憂傷,在光影裏一漾一漾的。
我把誌願表的放在辦公室的桌上,轉身,許安已經不在走廊裏了,我靠在門框上,陽光照在許安剛剛站過的地方,明晃晃的,刺得眼睛想流淚,有些恍惚,好象許安從不曾來過這走廊,甚至我的生命。一切都隻是幻覺。
我沿著原路走回去,在女生樓下,遇見許安,他拎著吉他呆呆地站著。“葉蒙蒙。”他叫我,定定地看著我,長長的睫毛扇動著,眼睛紅紅的,有疲倦,也有憤怒。
“葉蒙蒙,你出來一下。”我們一前一後走在長長的甬道上,一直走到學校後麵沈星宇和他,還有穎欣經常排練的那片空地裏。他突然轉身,走到我麵前,然後瘋了一樣抱著我,撕扯我的衣服,我拚命的推他,我們沿著山坡一直滾下去,他一邊撕扯我的衣服,一邊瘋了一樣喊:“沈星宇,王八蛋,沈……” 他死死的壓在我身上,血紅的眼睛在長長的睫毛後麵憤怒地看著我的臉,我突然想起迎新聯誼會上,他站在穎欣身後,清晨的陽光融融地鍍滿他青春的臉龐,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翅膀一樣在陽光裏扇動。像個天使。我閉上眼睛,淚從眼角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