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劍峰上滑下來也沒見老人這麼累過,這才吹奏了沒一會兒那無聲塤,就見老人真正露出了老年人該有的疲態,非同尋常。
唱陰人是神職,一輩子在陽界陰界往來,和死人活人打交道,如今他在此地做出這些動作,令人不由得浮想聯翩,是不是那狗眼渠地下有厲鬼?有陰墳?或者其他什麼陰物?他要找什麼?
已經過了中午,唱陰老人不吃飯了,這是他幹這一行的規矩,於是從身後竹簍中掏出水來喝。
此地人跡罕至,在步罡毯上憩了會兒,唱陰人從背簍中拿出一個褐黃的物事,長條彎卷呈手形,如同舊時漢族民間用以搔癢的工具“搔杖”一般,拿出這個物事之後,老人真的拿他搔了搔自己的後背,露出了舒暢的表情,齜牙咧嘴。
懶洋洋將那手抓形的物事朝著狗眼渠的方向擺正,老人高呼一聲“敕令——法度森嚴,鎮!”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隻是老人的神情更加凝重了些,眼光卻越來越亮。
“如意者,古之爪杖也”。我國古代有“搔杖”,又有記事於上的“笏”,如意則兼二者之用。後來,其形態發生分化,一支保留實用功能,在漢族民間流傳;另一支強調吉祥含義,向純粹陳設珍玩演化,有手持如意的菩薩像。
卻不知唱陰老人這隻一方麵保留實際功能,另一方麵卻作法器之用的爪形如意偏向哪一支的含義要更多些。
如意代表十方之內最上。放到此地是要與個什麼東西一較高下?
老人喝完了敕令,便從竹筐中翻出根細細的桃木枝來,桃木枝好找,北地多得是,拿了桃樹枝,便開始圍著整個狗眼渠的範圍一下一下的抽打起來,最終還神神叨叨的念著什麼“古者祓除不祥有桃枝,後羿死於桃棒,故後世逐鬼用之,今天蓬尺是其類也……”的話語,像是向天上的神仙為自己將桃樹枝用作天蓬尺的辯解,這樣子的行為動作,倘若被個熟識的武夫見到了,少不得要嘲笑一番。
因為實在是太不倫不類了。
不論是如意還是天蓬尺,都跟如今正宗的道家正統的法器模樣掛不上半點勾,更遑論那不知從哪裏得來被老人用作隨地休憩用的隨身鋪蓋的步罡毯。
純粹是個半吊子的神棍,所學駁雜,不倫不類。
驅打了一番,老人也累了,冷得直打哆嗦,就離了狗眼渠,跑到邊上,裹了步罡毯,找了個沒雪的地兒蜷縮著,漸漸睡著了。
這一覺一直睡到老人家肚子咕嚕咕嚕叫,突然驚醒雙腳一蹬趕忙翻身爬了起來,伸著頭左顧右盼,眼見周遭瓊雪白瑩,天上皓月朗朗,環顧間森森黑林,不由得怒氣勃發:“他娘的,老子又睡過吃飯的點兒了!等下還得幹重活呢……”好生哭天搶地了一把。
待得老人在寒風中捋順了深處氈帽沿隨風飄舞的枯發,捋幹了老淚,這時叢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隆隆”的轟鳴聲,如同雷霆炸響。
用耳朵仔細分辨,漸漸不像打雷,那聲音越來越近,似乎是什麼巨大的野獸,遠遠的朝山穀中奔來,腳步沉重,再加上奔跑中軀體不停撞擊樹木,乍一聽顯得象是綿延不斷的雷聲。
一個巨大的黑影以疾速穿行在無邊無際的原始叢林中,老人死死盯著那巨大黑影奔來的方向,目光灼灼。
黑影龍行虎步,全身都罩在漆黑的黑布中,裹挾著冷冽的寒風,瞬間變跳過了陰冷的狗眼渠,出現在了老人麵前。
冷風將老人才戴得端正的氈帽一骨碌吹得掉在地上。
抹抹冰涼的臉頰,老人跳起來就是一巴掌甩了出去:“他娘的,叫你悠著點兒,冷死老子了!”那黑影就那麼直直的佇立在老人麵前,一動不動,任由老人一巴掌抽在裹著黑布的頭顱上,沒有任何反應,令人奇怪的是,這高壯的黑影明顯是個人形,但從先前那種野獸一般的奔行速度來看,應該是急速的跑動過,此時卻不見喘氣。
老人似乎對此見怪不怪了,再次的撿起氈帽帶好,指指幾步外的狗眼渠範圍,道了聲:“去,開挖!”
那黑影抽身從背上拿出鎬頭,對著那幹了數十年的狗眼渠一鎬頭一鎬頭的挖了下去。
這一挖,便一直持續了大半夜。
老人一直跺著腳在邊上看著,時不時掐掐指頭,或者抬頭看看天象。
這實打實是在搞風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