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不遠處站立的那如鬆身影,慢慢鬆開扯著王路常脖頸的手,老漢緩緩站立起來。
眼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翹起,麵皮顫抖,青一陣白一陣。
王子昂抱著王抉微,王抉微拉著陳雪景,陳雪景牽著瘦驢慢慢走過來。
“都這麼老了,還是這麼不三不四!”
“你來了。”老人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來了。”
“你不該來的。”
“我已經來了。”
“你畢竟還是來了。”
“我畢竟還是來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仿佛泥塑木雕的兩人,對峙著,那寒風卻越發淩冽了。
王子昂對陳雪景:“這是我義父!”卻不敢再看張老漢的眼睛。
老漢眉弓棱角犀利,燕窩深陷,麵色黝黑,下眼袋很重,呈青黑色,長期夜不能寐的症狀,典型四川耗子的容貌。
他的眼睛很亮,一隻亮,一隻更亮,有些怪異,閃爍著華夏人特有的褐黃色。
王子昂最不敢直視的便是那最亮的一隻,似乎那光芒能將他穿透。
老人的眼睛閃爍過兵器的寒光,然後轉為慈祥:“帶著妻女?這壞小子又是誰?”一指王路常。
“帶著小姨子跟女兒,還有徒弟!”
陳雪景上前,雙腿並攏,左手心向上,右手心向下,兩手相搭,貼到大腿上,雙膝向下彎曲,成半蹲狀,再直起身來,做了個最為標準的萬福,“給伯父請安!”心誠氣溫,氣和辭婉。
老漢負手坦然受用,卻不點頭頜首。
王子昂:“行跪拜禮吧!”
跪拜是行孝道的禮法之一,伸腰及股為跪,以頭著地者為拜,跪時前身往前略屈,將頭部垂下至地麵為稽首。
對父母要施稽首禮和跪拜禮,跪拜禮從漢代沿襲而來,是《周禮》“九拜”中最隆重的禮節,也是中華最正統禮節。
陳雪景抿嘴一笑,很開心,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拱手於地,頭緩緩稽下,手在膝前,頭在手後,停留六息時間才緩緩站起。
老漢點頭,撫著胡須眼睛斜光四處瞟大街。
這期間,街上無數人圍觀,指指點點。
老漢眉角的笑意是藏不住的,就是這樣,要讓平日裏在背後說他閑話的人都看看,誰還敢說他無兒無女?
方才陳雪景行的請安禮,不得他的喜歡,太不隆重了,還是滿清的請安禮。
請安禮原是明代軍禮之一,俗稱“打千兒”,當時全國各指揮使司、衛所都有這個禮節,稱為“屈一膝”,兵士見到上級軍官應下跪行大禮,但因身上有甲胄,行大禮極不方便,因而隻屈一膝或半膝,久之,不穿甲冑時也以屈一膝為禮,並和叩首、打恭一樣,含有問候請安的意思。於是沿襲到了清朝,在八旗人家和部分漢族官宦人家,晚輩見長輩、平輩中幼見長,奴仆見主人乃至親友相見,都行這個禮了。
特別經過滿清一些改進的動作細節,越看越覺厭惡,比如請安時兩手相搭貼在大腿根部,或兩手分開捂在大腿根部,向下一蹲一起,完成這一動作,奶奶的,作為長輩、老人家,會盯著女性晚輩的大腿-根看嗎?捂著幹什麼?發臭麼?
王子昂也向老人行跪拜禮。
中華自古有禮。
即便是乞丐之間也要按“禮”行事,乞丐多居破廟,新來的乞丐不得隨便闖入,若想入夥兒,則必須先行乞禮,把打狗棍和布褡褳放在門外,點燃一袋煙後手捧著進門,說:“各位老少請!”乞丐頭發問,新乞丐要規矩回答圓滿後才會被允許入夥兒,並給他規定休息處,劃分行乞區域,否則將被趕走或被亂棍打死。
老人滿意極了,下巴不時還向四周拱。
伸手一一扶起來。
“那麼這個小子呢?”
王子昂向王路常:“叫師公!”
聽見“師公”二字,老人笑吟吟的眼睛瞬間迸射出寒光,旋即轉為複雜,莫名的有些悲傷。
已經知曉王子昂敢於回來的憑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