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唐的“字據”(1 / 3)

天漸漸亮了,太陽升起來。

在東南沿海地區的農村,有一個村莊叫常興村。村東頭住著一戶姓鞏的人家,戶主叫鞏孝禮。鞏家院子的門外是村裏的一條大路。走進院子,迎麵是坐北朝南三開間的二層樓房。一樓中間的房間是客堂間,吃飯也在這裏;兩邊的房間住人。緊靠著客堂間山牆的是一個斜斜的、沒有扶手的木樓梯。順著樓梯來到二樓,也是三間房,一間堆放著一些做豆腐用的黃豆、一間放著一些舊家具,還有一間放著一張空床。

院子西邊坐西朝東也有三間房子,都是平房。房間有大有小:最小的一間靠裏,裏麵放著一些農具;中間一間較大,是廚房;最大的一間靠外,是做豆腐的地方,鄉親們都叫這間房是鞏家的豆腐坊。

鞏家做豆腐的手藝是祖傳的,鞏家豆腐在當地很有名氣。在豆腐坊對著大路的外牆上,掛著一塊木頭招牌,上麵刻著三個大金字:豆腐鞏。招牌是陳舊的,但卻擦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陽光照到木頭招牌上,照得金字一閃一閃。

離鞏家院子不遠有一棵百年樟樹,樹幹有三人合抱那麼粗。樹上掛著一個高音喇叭正在播放歌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歌聲劃破長空,傳得很遠,很遠。

此時,鞏家豆腐坊裏熱氣騰騰,鞏孝禮正忙著做豆腐。他高個子,身板顯得單薄。頭發淩亂,像個草窩;長方臉,顯得有點瘦,臉色略黑;顴骨微凸;兩道眉毛又短又粗,一雙大眼睛,目光有些呆滯;鼻子扁平,厚嘴唇,尖下巴。

鞏孝禮的媳婦劉秀英拎著一桶豬食走出豆腐坊。她齊耳的短發,又黑又密,一張梨子臉紅撲撲的;腦門微凸,臉頰上有幾粒雀斑;兩道彎彎的眉毛,單眼皮,小眼睛,看上去眉清目秀;直鼻梁,薄嘴唇,線條分明。

她來到了後院一角的豬窩,給裏麵的兩頭豬倒了豬食,然後打開豬窩旁邊的雞窩門。一群雞唧唧喳喳跑出來。劉秀英從屋裏端出來一個簸籮,把放在裏麵的稻穀往地上一撒,這群雞爭先恐後地搶起食來。

此時,在鞏家靠東邊的一間屋子裏,鞏孝禮的母親,也就是崔氏,正對著她已故的丈夫的瓷板像祈求著:“哎呀,老頭子,你這麼早離開了我們。你走的時候交待給我的事,到現在還沒個影呢!唉,這可咋辦好喲!”她深深地歎了口氣。崔氏所說的事,就是兒子、兒媳婦結婚三年了,到現在還沒有給鞏家添個一男半女,這可急壞了崔氏。

崔氏頭發花白,梳理得平平整整,頭戴黑絨布額帶;長方型臉,臉色泛黃,皮膚有些皺;細眉毛,大眼睛,目光裏總是流露出苦澀與無奈;蒜瓣鼻子,鼻尖有些紅;大嘴巴,厚嘴唇,張開嘴巴,可以看見右邊少了兩顆牙。

崔氏每天早上必做事情是:起床後洗好臉、梳好頭,然後端端正正地跪在已故丈夫的瓷板像前麵,祈求有後,祈求給鞏家快點續上香火。可是卻每每讓她失望。她也想過,到廟裏去給兒媳婦求子,續上香火。但是,這場大運動已經開展了有七個年頭,早就破了“四舊”,把廟給拆了。現在沒有了廟,沒有地方給兒媳婦求子了,崔氏隻能在家裏,對著已故丈夫的瓷板像祈求。

崔氏祈求完後,起身來到了院子裏。她見兒媳婦劉秀英正在喂雞,瞅了瞅劉秀英癟著的肚皮,歎了口氣,說:“唉,真是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啊。”她的哀歎裏麵含了多少的祈求,多少的渴望,多少對兒媳婦的不滿。

兒媳婦劉秀英聽婆婆說,她是一隻不會下蛋的雞,頓時就火了:“天知道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還是隻沒用的公雞。”

“你敢說我的兒子是沒用的公雞?”崔氏聽到兒媳婦敢頂嘴,氣就不打一處來。

“難道不是嗎?”劉秀英反問了一句。她這三年來,一直都是在婆婆的白眼底下過來的。每當婆婆說她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她就會火冒三丈。平時,不管是說啥事,婆婆總能把話題繞到這件事上來。

劉秀英拿起掃把,把雞打得撲哧撲哧四處亂飛。

鞏孝禮從熱騰騰的豆腐坊裏鑽了出來。他抹了一下臉上的汗,大聲問道:“咋了?你們倆又咋了?是不是每天不吵一回,就不行!”

崔氏臉拉得更長了:“你問你媳婦!她反了,敢頂我!”

劉秀英嘴一撇:“她成天冷言冷語,說我是隻不會下蛋的母雞!我是雞?我是鴨?”

鞏孝禮對媳婦說:“不能這樣對媽。”然後,轉頭對母親說:“好了,好了,媽,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劉秀英見丈夫站在婆婆一邊,對著丈夫吼道:“啥?不要和我一般見識?好,那你就跟你媽過吧!看你這隻公雞能不能下蛋!”

鞏孝禮拉了拉媳婦的手,卻被媳婦一下甩開。

崔氏指著劉秀英說:“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媳婦,這就是你的媳婦!來我們家這麼多年,沒添一男半女,但脾氣見長!”

鞏孝禮說:“媽,你少說幾句!”

“我就是要說。”崔氏接著說:“要知道,我們鞏家是三代單傳,不能到了你這裏就斷了香火。要是這樣,就是最大的不孝啊!”崔氏帶著哭腔說:“我每天早上一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對著你爸的像求子。我的心那麼誠,但咋就沒有效果呢?唉,真是愁死我了!”

崔氏越說越傷心:“現在沒有廟了。要是有,我早就去廟裏求嘍!”

鞏孝禮說:“你都說些啥呀,什麼廟不廟的,什麼求不求的。現在是什麼形勢,你又不是不知道。千萬不能說這些,要不然會被打倒的。”

“我怕啥打倒,我不是走資派,又沒有權。我不就是想要一個孫子嘛!這是天經地義。誰來打,要他打!”崔氏越說越氣。

“好了,媽。”鞏孝禮安慰道。

“好了,好了。你除了會說‘好了’,還會說什麼!你看你媳婦,沒生男生女,還整天給我臉色看,唉!”

“這怪我嗎?這怪我嗎?就會說生男生女,生男生女!”劉秀英忿忿地說,“說不定是你那寶貝兒子有問題!”

“啥?”鞏孝禮也火了,對媳婦吼道:“你說我有問題!滿嘴放屁!看我怎麼收拾你!”鞏孝禮說著,抄起掃把要打劉秀英。

崔氏幸災樂禍地說:“孝禮,你媳婦就是欠揍!”

母親的慫恿,更激起了鞏孝禮的怒火,他高舉起掃把,向媳婦打去。

突然,汪汪汪,一陣激烈的狗叫。鞏家沒有養狗,是隔壁鄰居孫大媽家的狗在叫。鞏孝禮高高舉起的掃把懸在了空中。他們三人轉頭向大門口望去,見一個婦女快步走了進來,手上拎著一個籃子。

“小姨!”鞏孝禮喊道,高舉著掃把。

“該死的狗,汪汪亂叫。”來的那個婦女正是崔氏的親妹妹,也就是鞏孝禮的小姨崔巧玉。她中等身材,一頭黑發,後腦勺上盤了個發卷。與姐姐崔氏一樣,也是長方形臉,但臉色暗黑;柳眉長眼,高鼻梁;大嘴巴,寬下巴;脖子上有一處銅錢般大小的紅胎記。

崔巧玉問:“孝禮,舉著掃把幹嗎?”

“掃地。”

“掃地?我看是掃天吧!”

“嘿嘿嘿。”鞏孝禮尷尬地笑笑,輕輕地放下掃把。劉秀英嘴一撇,鼻子裏哼了一聲。

崔氏拉著妹妹的手,笑著問:“巧玉,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這不,去縣城給娃扯塊布,做件衣服。順道到姐姐這裏轉一下,等下就走哩。”

“幹啥這麼急。先到屋裏說會話,吃碗麵再走也不遲。”崔氏轉過頭,硬梆梆地對劉秀英說:“去,給你小姨煮碗麵,再炒一盤麻辣香幹。”

“我就愛吃姐姐家的麻辣香幹。”

崔氏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對劉秀英說:“我也要喝兩盅,給我拿雙筷子。”崔氏會喝酒、愛喝酒,這在常興村是有名的。看到妹妹來,崔氏高興,喝酒的興頭也來了。

吩咐完後,崔氏拉著巧玉的手,向堂屋走去。劉秀英撇著嘴,向廚房走去。崔氏扭身對劉秀英補充道:“香幹上多淋點麻油,麵裏打兩個荷包蛋。”

劉秀英低聲嘟嘟噥噥道:“剛才還說母雞不會生蛋,哪來的蛋。”鞏孝禮聽了,撲哧一笑:“你真是隻母雞?”劉秀英捶了一下鞏孝禮,拖著步子,走向廚房。

崔氏姐妹並沒有聽見劉秀英說的話,她倆有說有笑,走進了堂屋,然後右拐,進了崔氏住的房間。

鞏孝禮進了豆腐坊,劉秀英進了廚房。

崔氏姐妹不在堂屋坐,而是進了崔氏的房間,這就親切多了。她倆坐在床沿上,打開了話匣子。

崔巧玉問:“姐姐這些日子可好?”

“好什麼好,唉!”

“怎麼,還是那事?”崔巧玉的手在肚子上比劃了一下,“還沒有?”

“可不是嘛,愁死我了。”崔氏又歎了口氣。“我對著你姐夫的像每天早上必求一次,就是不顯靈。唉,要是有座廟就好嘍。”

“廟?現在哪有廟,破四舊早就破了。”崔巧玉說。她眼珠子一轉,咬著崔氏的耳朵問是不是鞏孝禮的問題。崔氏歎了口氣,說他們結婚都三年了,還沒個動靜,說不定是兒子孝禮的問題。崔巧玉說過繼一個,事情就解決了。崔氏白了妹妹一眼,說孝禮沒有叔伯,談不上從宗親那裏過繼。從宗親外過繼不靠譜。崔巧玉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歉。然後崔巧玉問姐姐,要不就抱養一個?但崔氏依然有顧慮,說抱養的長大後,要是知道了誰是他的親爹媽,就會跑去找他們,鞏家不就白忙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