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9章 漢代的知識分子(2)(1 / 3)

在與宦官的較量中,竇武與黨人們占有壓倒性優勢:黨人居朝廷的文武要職,控製著首都地區的軍隊和禁衛軍;宦官弄權多年,作惡多端,積怨甚深,而黨人們得到輿論的支持;皇帝為竇氏所立,對竇武有好感,又來自外藩,與宦官沒有聯係。但結果卻是黨人們的慘敗,這隻能證明他們的無能。

從當年年初,竇武與陳蕃就開始做人事部署,要誅殺曹節、王甫等宦官的輿論已經造得“天下雄俊”都知道了,可是直到五月才找了兩名中常侍開刀,又拖到八月才準備逮捕曹節、王甫。在這樣的對手麵前,即使不出現竇章奏章泄漏的偶然事件,宦官們也會有充分的對抗時機,無怪乎能在一夜之間反敗為勝。竇武遲遲不動手的主要原因是他過於重視女兒竇太後的作用,必定要等待太後的同意,偏偏這位女主在曹節、王甫的奉承下,對他們十分信任,一直不批準將他們法辦。可以想象,即使竇武的奏章送到了太後手中,她也未必會立即采取行動。竇武既沒有將太後與宦官隔離,也沒有對太後與小皇帝實行保護,結果讓宦官輕易地劫持,成了他們假傳聖旨的工具。最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在上了逮捕曹節等的奏章後,竇武安心地回家休假了,而由黨人指揮的禁衛軍事先居然毫無準備,臨時召集的數千軍人不堪一擊。

這一係列錯誤的步驟當然不是竇武一個人的責任,但恰恰暴露了黨人們的致命弱點:誌大才疏,言行脫節。他們是言論的巨人,卻是行動的矮子;他們追求的與其說是政治鬥爭的勝利,還不如說是個人價值的體現。就拿黨人的另一位領袖、這次行動的具體策劃者陳蕃來說。他的嫉惡如仇、直言極諫、臨危不懼、不計私利(如多次冒死營救受迫害者,拒不接受封邑)不愧是道德的典範,而政治技巧和鬥爭策略卻乏善可陳。陳蕃少年時的一件事曾傳為佳話,正好說明了他從小就存在的片麵性。他15歲時獨居一室,父親的朋友來看他時,見屋子裏又髒又亂,就問:“客人來了,小朋友為什麼不打掃一下?”他回答:“大丈夫處世,當掃除天下,安事一室乎?”其實,掃除天下與打掃屋子是並行不悖的,能打掃屋子的人未必就不能掃除天下。相反,連屋子都不願掃或掃不幹淨的人,又怎能掃除天下?不幸的是,陳蕃這樣的人在黨人中並非少數。

黨人們的嫉惡如仇,如果隻是見於言論,即使過分一些也不至於有嚴重後果,但不少人是實權在握的官員,當然要付諸行動。而這些措施往往失去理智,以毒攻毒,或者違反了當時的法律,不僅無謂地激化了矛盾,而且授人以柄。像李膺不顧赦令已經頒布,殺了張成之子;岑晊為了讓太守成瑨立威,拿不法富商張汛開刀。在赦令下達後不僅仍然殺了張汛,還殺了他的“宗族賓客”二百餘人;賈彪當縣長時,為了製止窮人殺嬰,規定對殺嬰者與殺人犯一樣定罪;竇武的奏章中不僅建議殺曹節、王甫,還計劃將其他宦官一網打盡;如此之類,都已超過了理性的限度,將中間勢力推向敵方,當然會把自己置於絕境。聯係到一些黨人的矯揉造作,我們不能不懷疑這些極端做法有嘩眾取寵的動機。

黨人們的名士架子在相互標榜中越擺越大,並且被認為是理所當然,公然用之於官場政壇。範滂出任陳蕃的下屬,按照公務禮節晉見,陳蕃沒有加以製止,範滂竟表示憤慨,馬上扔掉官笏辭職。陳蕃向他道歉,也沒有使他回心轉意。範滂連與陳蕃都無法共事,並且隻是為了君主出遊毫無道理又微不足道的原因,又怎麼能實現自己的“澄清天下之誌”呢?其他黨人也往往在官方征召時多次推辭,擺足架子(最後大多還是當了官),或者當了官後動不動就掛冠而去。顯然他們考慮更多的是自己的聲望,而不是社會的需要和其他人的利益。正因為如此,張儉依靠自己的“名行”,在逃亡中“望門投止”,讓素不相識的人為他提供救援,卻不顧許多人因他而被殺,“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的嚴重後果,心安理得地在塞外避過風險,晚年還“不得已”接受曹操的征召,以84歲高齡壽終正寢。

在這場政治迫害中,黨人的另一位領袖、與李膺齊名並備受讚譽的郭太(林宗)卻能安然無恙,繼續閉門教授上千弟子,看來似乎是奇跡,其實倒很說明問題。郭太雖然“名震京師”,但他認為漢朝已到了“天之所廢,不可支也”的程度,拒絕出仕。他有自己的見解,但不發表“危言核論”,不對宦官作無謂的刺激。竇武等被殺後,他“哭於野,慟”,表達了自己極度的悲哀,卻沒有與朝廷作公開的對抗。《後漢書》列傳中還記錄了不少生動的事例,突出地說明了他待人接物的原則性與靈活性,在獎掖引導士人時,也不排斥有缺點錯誤的人。可見,清濁善惡並不像多數黨人說的那樣絕對,對宦官和邪惡勢力也不必事事對著幹,更沒有必要作無謂的挑戰。李膺等的供詞曾牽涉到不少宦官子弟,並引起宦官的恐慌,說明宦官們也不是不想巴結黨人。如果像郭太一樣處理得當,至少可以起到分化作用。可惜的是,像郭太這樣的人在黨人中實在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