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小倩見狀,又將秀墩搬過來,放到她的身後:“坐。”
“謝謝。”陳玉詞頭也沒舍得抬一下,道了聲謝就坐了下去。
做到秀墩上之後,陳玉詞的閱讀速度變慢了。
不是因為夜深困倦了,而是越看,越是覺著字裏行間意味深長,恨不得一個字一個字拎了出來,仔細品讀。
當然,陳玉詞此時此刻是不知道字是不能一個一個字拎了出來品讀的。
她本是急性子,不耐煩品茶,然而就在這時,她想起了家裏老人形容品茶時的話: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
“我看得太急,與牛飲無疑。”
陳玉詞一句讀罷,心裏琢磨著,感覺這般讀法是褻瀆了這般文字。
想到這裏,她很是不舍的將手中還沒看完的文稿小心輕放到了桌麵上。
書桌的另一頭,正在寫字的聶小倩抬頭:“看完了?”
陳玉詞站了起來,搖搖頭說:“不忍看完。”
這般好的文章,她是絕不容許自己繼續“牛飲”了。“牛飲”的確痛快,但如果貪圖一時痛快,一下子看完了,再沒有得看,她幾乎不能相信那將會是怎樣一個度日如年。
聶小倩打趣道:“還能入眼?”
陳玉詞答說:“極是好看。”
陳玉詞其實還有話沒說完,極是好看,也就比《越女劍》差了那麼一絲。
在她的眼裏,《越女劍》,那是天上才有的文章,正應了那一句的文章,此文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讀。
比《越女劍》差上一絲的《白娘子傳奇》,已經是極其優秀,很是難得。
別的詞話唱本與之相比,就成了可以棄之如敝履的殘磚瓦礫,完全是不屑一顧了。
而這般文章,就是眼前這冰光雪豔的女子所寫,陳玉詞深運一口氣,長舒而出,說:“我姓陳,叫玉詞,今年過了六月就是十七歲。”
陳玉詞的姓名聶小倩自然是早已知曉,她螓首微點:“嗯,陳小姐,你好。”
聶小倩這樣的反應,陳玉詞卻是有些不能平靜了:“我說了我叫陳玉詞,快十七歲了。”
聶小倩眸光集中在陳玉詞臉上:“有什麼問題嗎,陳大小姐?”
陳玉詞差點氣結:“我都說了我的姓名年齡,難道你不應該說說你自己的嗎?”
聶小倩眼中眸光微閃:“我沒有讓你說你的啊?”
陳玉詞幾乎要氣急敗壞了:“可是我已經說了。”
聶小倩哦了一聲,說:“所以作為交換,我就必須說?”
“當然,禮尚往來,有往才有來。”
“我姓聶,名字小倩,年齡比你大。”
“比我大?”
陳玉詞將信將疑,寫出了《白娘子傳奇》這樣的好文章,體態端莊大氣,舉止沉穩,看著確實不像是妹妹。
但陳玉詞有意識以來已經做了陳浮生那個吃貨十多年的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她即便是在夢裏,也想著做姐姐。
所以明知眼前這女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妹妹,所以她還是心懷著三分希冀:“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這有什麼重要的?你隻要知道我的年齡比你大就行。”聶小倩的話裏滿是理所當然,就差沒說,你天生就是妹妹,想做姐姐,你莫非要逆天?
強橫霸道如此,讓陳玉詞幾乎氣倒,如果眼前這人不是寫出了《白娘子傳奇》這樣的文章,她是堅決反駁到底的。
說到反駁,陳玉詞突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下子瞪得極大,撲閃撲閃的,很是晶瑩光亮:“姓聶,名字小倩,如此說來,你就是聶小倩?”
聶小倩很平靜的說:“聽說過?”
陳玉詞瞬間晴轉多雲:“豈止是聽說過,聶小倩之名,那是如雷貫耳。”
聶小倩眸光一凝,似笑非笑:“隻是聶小倩?”
陳玉詞嘻嘻一笑,道:“好吧,你是姐姐。誰讓你寫了《越女劍》,又寫了《白娘子傳奇》,還漂亮得不像話。要當你的姐姐,怕是下輩子也當不上了。”
“滅吳興越技如神,身怯浮雲夢未真。休買若耶溪水劍,劍光猶映勝花人。”
陳玉詞說著,情不自禁就念起了《越女劍》裏麵的行文詩來。
一首詩念完,她又遙憶似的,說:“姐姐,你是怎麼寫出來《越女劍》這樣的文章來的,簡直好看得不讓人活了。”
“盡說些怪話。”
“大實話而已,當時我看完這篇文章的時候,覺著活得真是沒滋沒味了。”
看小說時,為小說裏的人物七情上臉,看完之後,意猶未盡,恨不得以身代主角,活在小說的世界裏。抽身出來一段時間後,空虛襲來,現實中的一切變得蒼白乏味。
這種看書經驗,聶小倩也曾體會過,倒不是什麼小說好看得不讓人活了。
眼見陳玉詞這樣喜愛《越女劍》,聶小倩便問:“你喜歡阿青這個人物?”
提起《越女劍》,提起阿青,陳玉詞都是如數家珍:“姐姐你寫的幾個詞話裏麵,我最喜歡阿青了。”
“難道你不為阿青感到遺憾?”
“有什麼好遺憾的,阿青本來牧羊習劍,無憂無慮,活得不知道有多好。兩千軍士盡解甲,更無一人是男兒,範蠡那樣滿肚子陰謀詭計的東西又怎麼配得上阿青這樣的奇女子,不要也罷。”
“玉詞倒是見解獨到。”
“西施美貌又怎樣,得了範蠡相伴一生有怎樣?各人有各人的好處,阿青也不必去羨慕她。”
“玉詞說得有理。”
“阿青練了《猿公劍訣》,劍術通神,一劍千軍,這世上真有這般神乎其技的劍法”
“當然是假的,若是真有,那我還不天下無敵了?”
“姐姐巾幗不讓須眉,在寫詞話唱本上,已是天下無敵。”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天下無敵的話,說出去招惹人笑話。”
“也是,姐姐的本領,說不說都在那裏,沒有誰能夠泯滅了去,用不著玉詞在這裏關起門來吹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