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鴛鴦錦(1 / 3)

一部多年前寫的東東啦,最近正在籌劃一部長篇,在《遊吟天涯》完結後,那這部作品來請大家鑒賞一二,希望大家能夠喜歡。

一、鴛鴦錦

黃躍在市區一家電子企業擔任QC。公司的規定是雙休,因此周六的管理一向稀鬆。中午她安排好工作,跑到了街上。

休息日,花店明顯多了散客的生意。探親訪友、情人約會,都是客源。她走進中興路上的一間花店,因此稍等了片刻。輪到她的時候:

“小姐要什麼?”見是個年輕女孩,店主想當然就抓起一捆玫瑰。

“不,我要20支康乃馨。”

“就是嘛,這麼漂亮的姑娘,玫瑰花怎麼用自己買?”旁邊像是老板娘的女人笑嗬嗬地搭腔。

都說玫瑰代表愛情,康乃馨代表母親。狂蜂浪蝶們的玫瑰黃躍從來不放在眼裏,她缺的是母親。三歲時的一場車禍永遠奪走了母親,除了幾張照片,她甚至來不及有更多的記憶。送不出去的母親節康乃馨是永遠慘淡的色調,她慶幸自己生活在這座沒有太多洋節講究的城市。紹興的保守,成為了優點。

“小姐,你的花。”粉色的花朵襯著透明的玻璃紙,美極了。

捧著花,她徒步來到婦保院,就像來探望的樣子。滿捧的鮮花是她的掩護,來逗弄那些粉嫩的小嬰兒,假想是自己的骨肉。世間沒有比母子更親的,那是生命的一分為二,真正的血肉相連!她想有一個孩子,一個因她而存在的生命,以填補母親逝去留在她生命中的空缺。

當別人都在議論黃躍擇偶“眼高於頂”的時候,隻有她自己清楚,她想要一個孩子的渴切,甚至遠大於想要一個花前月下的伴侶。總是被誤解,又不便啟齒,所以她時常孤獨。

裝作找人,一個病房一個病房地逗弄那些嬰兒。那些幸福的新媽媽,自己的小寶貝惹人憐愛,做母親的總是愉快而自豪的,尤其對方是像黃躍這樣摩登靚麗的女郎。但她仍然不得不匆匆離開,怕被護士誤會是來偷小孩的。

離開婦保院時的心情,就像是不得已丟下小周萍的梅侍萍。

她把那束花送給了自己的朋友俞心素。

俞心素在倉橋直街開了一間繡品店,隔幾間店麵,黃躍的姨媽秦涓下崗後在那裏開了一間賣黃酒的小雜貨店。

自從六歲時繼母生下弟弟,黃躍就逐漸感覺自己是“客人”。繼母並不凶惡,但“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她總感覺自己是多餘的。於是在領到第一次工資的那天,她搬到了姨媽家住。至少,秦涓是母親胞妹,同父同母,同樣的血肉構造,總有幾分生母的氣息。尤為可喜的是,姨父李國平也很疼她。

她與俞心素因此結識。

除了賣機繡的成品,俞心素也接訂單。她是一個三十出頭的蘇州女人,擅長蘇繡。細致的一針一線,在滿大街速成十字繡的浮躁年代,是很難得的。

“喲,這繡的是什麼?”黃躍看見牆角的繡架上繃著一塊白緞,密密層層地繡著荷花瓣。

休息日也為繡品店帶來了商機和人氣。招待完一批買機繡手帕的顧客,俞心素把那束康乃馨端正地靠在店堂正上方。“代表母親的花,漂亮嘞!……那是一個老太太來要求繡的壽衣,我在家繡了有半個月了,快好了。”

“壽衣?!你繡了一個禮拜?到時穿在冷冰冰的屍體上,一把火燒成一捧灰!——這也太高級、太奢侈、太浪費了吧?”

俞心素坐下,拿起針來繡。“有個說法你聽說過嗎?——‘來世修得蓮花身’。也許那老人家就是這麼想的吧。”

“我才不相信什麼下輩子呢,這隻是一種得過且過的說法。就好象懶漢一年有364個‘明天’一樣。”

一針刺下,俞心素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盯著她:“我相信!人生有那麼多的遺憾,總要有個餘地來彌補才行。”

黃躍怔住了。

來生會是今生的“補考”嗎?在一個可能存在的時空,早逝的母親會等待著她去續緣嗎?

姨媽家就住在附近一處老台門裏。晚餐後,黃躍提著食盒來給看店的姨父送飯。

姨父姨母感情甚篤。飯菜是姨媽一早提留的:配酒的紅燒雞翅、下飯的鯗蒸肉,還有炒三丁和醃菜筍湯。看姨父呷著酒碗津津有味的樣子,黃躍仍舊忍不住發問:

“二爹,”秦涓行二,按紹興人的習慣,黃躍稱李國平為“二爹”,“你有沒有見過我媽?”

“沒有。我們結婚的時候你已經有五歲了。”李國平說著,往她麵前的小碟子裏夾了塊雞翅。給姨父送飯的日子,她總是有“加餐”吃。

但今天黃躍沒有動筷,傻傻地坐著。

據說自己是當年唯一一個目睹車禍發生的人。三歲!車禍來臨的一瞬間,母親經曆過生死的抉擇嗎?抉擇中,母親曾經把死亡留給自己,而把生的福祉恩賜給女兒嗎?災難忽然降臨,要多麼強大的母愛才能夠掩蓋掉人類求生自衛的本能?……這些問題她一個都回答不了,完完全全地沒有任何印象。

年年清明掃墓。她依稀記得母親下葬時,外婆在墳坑邊呼天搶地、死去活來的樣子。好在她還有別的子女。父親也在兩年後續娶了繼母。但那被埋葬掉的卻是她唯一的生母,唯一的!沒有“後備”,永不“再生”。即使已經沒有記憶,但她從未懷疑過母親生前對她有過的疼愛。所以黃躍有時候會慶幸,慶幸自己活著,二十幾年來健健康康、四肢齊全。她要替母親活著,並且在有一天,把這股血脈再傳承下去。

她一直坐到小店打烊。已是深夜,路過繡品店看見燈還亮著,她進去,看見俞心素正打開抽屜,拿起一隻藥瓶倒藥片出來。“怎麼,生病了?”

“老毛病,很多年了。”俞心素輕描淡寫地,“你們也才打烊嗎?我也準備關了。”

“我幫幫你吧。”黃躍動手收拾屋簷下掛的樣品。

俞心素的店是半年前開張的,遠親近鄰,黃躍不久就和她有了來往。黃躍前不久一時興起,跟她學繡一塊“鴛鴦錦”枕套,繡到一半就疏懶擱置了,俞心素就主動提出願意接著繡。她一直有些蒼白,姨媽有時煮了紅棗湯,黃躍都會端一碗給她。

“你最近又瘦了哎。”黃躍看著俞心素單薄的背影。按張愛玲的說法,她已經分不清哪裏是俞心素的身體在動,哪裏又是衣服在動。

因為看《大長今》睡得晚,星期一早上起得遲了。黃躍一路疾走,趕著去城市廣場坐22路上班。經過繡品店時就被叫住了。

“躍躍!”俞心素把一隻枕套交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