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正陽門東,是兵部街,兵部衙門坐落於此。兵部衙門一旁,是負責各省與京師各部往來公文、邸報的駐京提塘官公所,常有驛馬奔返投遞公文。同治十一年二月初八(括號中為注,下同:公元1871年3月16日),天方才蒙蒙亮,從正陽門外便有一騎飛奔而來。此時隆冬方褪,霜濃路滑,那驛馬四蹄飛揚,轡鈴叮當急促作響。早起的路人見這驛馬來得凶猛,紛紛退避,卻見馬上人兀自還在加鞭催促。
待趕到提塘官公所前,馬上人把馬一勒,馬頭猛甩,希律律長嘶幾聲,險些把人掀下來。這邊職守在公所前的衙役忙上去將他扶下馬來。一邊把備好的滾熱薑湯端來連灌幾口,一邊替他把身上、臉上早已凝成一片的霜花抹去。等這人好容易緩過氣來,便有人問:“這天氣趕路,難為兄弟了。不曉得是找哪一省的?”
“江,江蘇。”這人牙齒還在上下打顫,卻掙紮著將背上的用層層油紙包裹的折包取下來,又喘一口氣,蹦出五個字來,“六百裏加急!”
這下圍著他的提塘官便慌了起來,有人喊道:“快去叫老鄧過來!江蘇的六百裏!”不一刻,一個穿著五品武官服的瘦長個子從裏麵小跑著出來,人還未到,聲音便先傳來:“我來了!折子在哪裏?”
待跑到跟前,先看了一眼送折子的人,老鄧驚道:“這不是楊兄弟?你老人家親自跑這一趟?”還不等姓楊的折差答話,老鄧已轉過頭去對紛紛圍過來的各省提塘官講道,“這位就是我原先講過的楊靖楊兄弟,何撫台(指何璟,時任江蘇巡撫)跟前的紅人,和我老鄧有些瓜葛親。”又不等提塘官們回話,他又轉過來一邊撕著折包上的油紙,一邊問楊靖:“你老人家都出來送折子了,不曉得是什麼大事情?還要六百裏加急,自從江寧克服,總有多少年江蘇沒有發過六百裏了!”
楊靖這時已回過氣來,抬頭看,見兵部捷報處下轄的直隸、山東、山西、河南、江西、福建、浙江、湖北、湖南、四川、廣東、陝甘、新疆、雲貴及漕河提塘官十五人俱都圍在自己和老鄧身邊,翹目以待的樣子。他心知這些由各省督撫保薦到京師做提塘官的,一個個都是武舉人出身,又有百般玲瓏,專會打聽消息,即使自己不講,隻要折包拆開,過不了半個時辰便俱都傳遍了,不如賣個乖巧好留後日地步。便壓低聲音道:
“兩江曾國藩去了!”
此言一出,滿堂頓時鴉雀無聲。愣了片刻,提塘官們這才七嘴八舌論起來:“怕不會吧,滌帥(曾國藩時任兩江總督,字伯涵,號滌生,官場稱字、號而不稱名)前幾日還有奏章遞進來!”“是聽講起身子骨不行了,也快不到這個地步?”
一旁老鄧已把折包拆開,看了一眼,斷言道:“再不會錯的了!你們看,蓋的是江蘇巡撫的大印,寫的是江蘇巡撫、江寧布政使、江蘇布政使聯銜拜發,又另有抄送兵部、吏部,注明六百裏加急。又沒有仗打,不是捷報,除了督撫出缺(官員在任病故而至職位空缺),再不會有其它的了!”
“哦!”提塘官們得了確信,卻轉瞬間便都散去,老鄧對楊靖道:“兄弟你不要怪他們無情,實在這樣天大個消息,他們都要趕著朝各省報回去的。吃的就是這碗飯,逼出來的。我這裏也要趕緊把折子送進去。你要緊不要?要是撐得住,就等我回來——”
“怕是要先找個大夫看看。”剛才楊靖全憑一口氣強支,此時頓覺頭暈眼花支撐不住,又覺得腿內潮成一片,拿手一摸,竟是血從厚厚的棉褲中滲了出來。兩眼一發黑,晃晃就倒了下去。
待醒來時,已是躺在床上,老鄧在一旁照顧。楊靖醒過來第一句,就是問道:“壞事了!我躺了幾天?”
“你躺好!”老鄧忙把他按住,講,“你身子骨到底結實,就躺了一個晚上就醒了。本來大夫看了都說凶險,好容易挺過來,用不用得著這樣子急?有什麼事就不能等熬過來再辦?”
“這件事等不得!”楊靖又掙紮起來,問,“折子遞上去,上頭還沒有發話吧?”
“哪裏有這麼快?”老鄧講,“兩江出缺,這樣大的事,又要擬諡號,又要議喪禮,還要定署任頂缺,哪裏一兩天就辦得到?軍機老爺們忙成這樣,再如何也要三四天功夫才擬得出稿子,上頭還要斟酌,沒有五天功夫,旨意下不來!”
“那就好。”楊靖點點頭,繼而看看屋內沒有其他人,湊過身子去問,“老鄧,有樁生意,你和我一起做,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