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訓經由楚昭輔,將這個天象傳導給了北征大軍,至少傳導給了大軍中的將校中堅。"天現二日",很快成為兵變的催化劑。北征大軍開始有了躁動。它直接催生了大宋王朝的誕生。
世宗病亡契丹入侵
後周顯德六年(959)夏六月十九日,在位不足六年的柴榮病死,史稱周世宗。七歲的恭帝繼位,符太後主政。半年後,顯德七年(960)正月初一,忽然傳來北漢聯合契丹入侵後周的緊急軍情。
後來的曆史講述中,有很多人認為此事子虛烏有,說是老趙製造了假情報欺騙朝廷,以便乘亂取天下,雲雲。
這又是一個常見的"陰謀論"說法。我翻閱史籍多種,沒有看到老趙作假的直接證據,卻發現了此事為真的證據。
《東都事略》卷123《附錄》:(顯德)七年,與河東連兵寇鎮、定,恭帝命我太祖北征。俄聞太祖即位,驚曰:"中國有英主矣。"於是遁去。
這段話,補足邏輯關係,大意是說:顯德七年,契丹與北漢聯軍侵擾河北鎮州(石家莊附近)、定州(保定附近)。得到消息後,後周恭帝命時任殿前都點檢的禁軍最高司令趙匡胤率軍北征。不久陳橋兵變,趙匡胤稱帝,契丹和北漢聽到這個消息,驚道:"中原有英明君主啦!"於是從河北遁去。
正史的記載是:
春正月辛醜朔,鎮、定二州告知:契丹入寇,北漢兵自土門(古井陘關,今河北鹿泉市)東下,與契丹合。
這段話,是說契丹首先"入寇",而北漢兵配合,從"土門"東下後,與契丹兵會合一處。也就是《東都事略》裏說到的"連兵"(聯合兩國之兵力)。
據此,可知北漢契丹確實來侵,不過兵鋒才到鎮、定二州,即聽說趙匡胤即位--而不是幼主執政。出於對當年大帝柴榮親征北漢與契丹的懼怕,他們退兵了,而已。所以,我不相信陰謀論者認為此事為假的說法,寧肯相信此事為真。老趙沒有在這個重大事件上玩陰謀。
嚴肅地來說這件事,是因為涉及趙匡胤陳橋兵變的正當性問題。如果契丹來侵,是老趙作假,則兵變也可以是老趙作假;如果沒有契丹來侵,不是老趙作假,則兵變,至少前提為真。
近人評論此事,多從陰謀論出發,給出的論據出於"誅心"猜測的,不去說了,比較"有力"的證據來源於清人畢沅《續資治通鑒考異》一書。
畢沅這書給出了兩個否定性意見:一、所謂顯德七年正月,鎮、定二州馳奏契丹入邊事,正當《遼史·穆宗紀》中的應曆十年正月,而《遼史》中這一段的記錄沒有記載用兵的事。
二、《遼史·蕭思溫傳》曾記錄,柴榮率周師北征,連克數州,以至於契丹南境,人人震駭,紛紛逃往契丹內地。一直到聽說世宗柴榮病死,幽燕之地的民眾才開始略略安定下來。畢沅認為:根據這種事實來分析,遼人正在大敗之餘,群情震恐,"斷不能甫逾月即舉兵南下也",斷然不可能剛剛才過一個月就舉兵南下。畢沅的結論意見是:"《遼史》不載其事,得其實矣。"《遼史》沒有記錄契丹、北漢合兵南下的事,是符合當時實際的。
綜合兩個意見,可以推知:契丹、北漢沒有來侵擾大宋。但這兩個意見,都不足為據。第一,《遼史》沒有記載的事情太多了!史稱《遼史》簡略,漏載大事不勝枚舉。很多大事,都應是修史中不可少的內容,《遼史》也漏載。
1.契丹幾次改變國號,"契丹""大遼""大契丹"等等,這類變化,應是《遼史》中的重大內容,居然不載。
2.《遼史》對官職和官製機構的漏載更多,有些人的官職語焉不詳,如《遼史·劉六符傳》隻說他官至"三司使",但他實際上做過契丹的宰輔,"守太尉、兼侍中"。傳記一般對人物的講述,介紹官職幾乎居於舉足輕重的位置,《遼史》不載,這都證明《遼史》"漏載"大事,是可能的。
3.其他應該記載而沒有記載的地方更多了。如契丹與諸國的交往,一般史傳都要特意標注,但契丹與高麗、回鶻等地的使節來往,《遼史》卻多處沒有記載。契丹的很多州郡,在地理介紹中也有遺漏。甚至皇家世係的人名也有遺漏。更多記載舛誤還不算。
史稱《遼史》為諸史之中缺漏最多的正史,乃至於為《遼史》補漏、糾正記錄的錯誤,成為清代以來考據學的一個專門領域。畢沅此證說服力不足。
第二,說契丹剛剛被打敗"甫逾月",也即剛剛過去一個月,契丹害怕,不敢來侵,這個意見有三處不合理的地方。
1.這個事實就是錯誤的。事實是,契丹被打敗,從顯德六年四月,柴榮征契丹返回汴梁,到顯德七年正月,契丹、北漢"來侵",已經過去了半年多,不是才過去一個月。
2.當年郭威稱帝,到顯德元年正月,郭威病死,北漢的劉崇當月即有異動,到三月,就與契丹兵合為一處,發生了高平之戰。這是說,趁著國內大喪來侵擾敵國,是可能的。郭威死,契丹、北漢能合兵來侵;柴榮死,契丹、北漢也能合兵來侵。
3.說契丹害怕,是事實;但害怕之後,舉兵報複也是事實。當年就在柴榮北征契丹時,契丹就已經開始聯絡北漢做反擊準備了,何況柴榮已死?再說,契丹的反擊,主要靠的是草原縱深處的兵力,柴榮雖然攻克"關南之地",但還遠遠沒有傷及契丹根本,連"燕雲十六州"舊地都沒有完全拿下。契丹沒有受到重創,北漢也沒有受到重創,怎麼就會因為"害怕"而不敢出兵呢?可見,畢沅這一條證據,也是說服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