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苦蝤(續)(2 / 3)

五月底,張牛角率軍攻城時不慎中流矢死,臨死前命部下尊奉褚燕為帥,於是褚燕改姓張,喚作張燕,以表自己乃是承張帥之誌,但是原張牛角部將楊鳳不服,當夜便率軍離開,回中山而去【3】,張燕見癭陶城堅難攻,軍中傷亡眾多,也撤軍回了真定。王芬得知此事後大喜,命巨鹿太守率兵收複下曲陽,孔邑回軍元氏,麴義屯守高邑。

孔邑回到元氏後才得知陳禎在陳家被平反之後,盡數捐出了還給他的田地、財物等,留書一封後,與陳達二人飄然而去。陳禎的書信非常簡短,除了懇請孔伷父子安頓好原白石山山賊中的婦孺外,隻有一首名為《苦蝤》的詩歌:

《苦蝤》

修文武兮陳子祥

馮相舉薦赴雒陽

遊太學兮誌氣長

驚聞劇變心惶惶

隱姓名兮匿山中

血海深仇一朝償

苦人生兮何所歸?

蜉蝤旦生暮已亡。

讀完陳禎的書信,孔邑心中感慨萬分:“心中有執念時還可專心為之苦苦奮鬥,但是執念實現之後又該如何呢?人生的歸宿到底在哪裏?人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原白石山山賊有四千婦孺,其中孩稚兩千多,婦女一千多,原三公山山賊中亦各有數百孩稚和婦女,這些婦孺中大約一半是常山郡兵或待安置流民的家眷,而剩下一半則或是孤兒寡母、或是父母雙亡,皆無依無靠之人,於是孔邑與父親孔伷商議之後,決定讓寡婦與孔家軍、常山郡兵自由婚配,剩下的數百孩童則盡數購為孔家奴、婢,以活其命。

沒想到此事傳出後,元氏附近的流民和不少原山賊婦孺紛紛湧至郭家塢,乞求孔邑收留他們的兒女。看著眼前一個個麵黃肌瘦、一臉乞求的孩童,孔邑不忍拒絕,便將他們盡數留下,又命孔勖從郭家塢倉庫中取來購錢和糧食,並言:“災禍之年,我孔家暫時替你們撫養兒女,等你們生活安定下來,再來把兒女領走即可……”陳留孔伷父子仁義之名一時傳遍冀州,共收留了兩千多男童、數百女童。

經過“左秀討要舞姬”之事後,孔邑決定鼓勵孔家軍、常山郡兵娶妻生子、購置田宅。正所謂“食、色,性也”,軍中嚴禁奸(和諧)淫(和諧)婦女,而士卒大多正值青壯,若生理欲望長期無處發泄,必不利於軍心;此外,很多郡兵曾為山賊,若是他們在元氏有了家眷,便會心甘情願地守衛家園,難生反心。

身中四箭、失血過多的吳疆最終挺了過來,經過一個月的修養,傷勢已經基本恢複,吳疆舍身擋箭,立下大功,被孔邑越級提拔為親衛步卒隊率,統領五十親衛,與秦澤晝夜隨侍左右。

那個被來異在郭家塢外救下來的郭家騎奴自然是田漢,也就是當日在蘇陽穀道險些射死孔邑的刺客。原來蔡胤、郭家、梁家決定聯手對付孔伷父子後,便開始秘密招募死士,並製定了在孔邑西擊山賊時突然發難,同時刺殺孔伷父子的計劃。本來蔡胤還稍有些猶豫,可不久便截獲了孔伷彈劾自己的書信,於是下定決心,與郭弘等人秘密安排了四撥人馬,務必致孔伷父子於死地。

四撥人馬中其一是攜帶毒箭、埋伏在蘇陽穀道的田漢,爭取對孔邑一擊必殺;其二是十幾個重金募來的幽州刺客,混在孔邑親衛中伺機出手;其三是蔡彪、郭鹹、郭豹所率步騎,在蘇陽道口趁亂伏擊孔家軍,爭取全殲其眾;最後便是夜襲縣寺的數十名刺客,先從元氏獄中救出梁奐,再刺殺孔伷。可惜最終四撥人馬皆敗,雖然田漢射中了孔邑,但是他未用毒箭,致使孔邑死裏逃生,郭弘因而大怒,命人趁夜殺掉田漢,幸好田漢心生警覺,連殺數人後逃出塢堡,後來又被郭家數十私兵圍攻,身負重傷,直到被來異救下。

“田君何故不用毒箭?”孔邑問道。

“俺不屑用,暗箭傷人已屬無奈,怎能再用毒箭這一卑劣手段。”田漢麵顯愧色地答道。

“好一條光明磊落的漢子!可願加入我孔家軍?”孔邑先誇了一句然後突然問道。

“嗯……啊?俺差點射死你,難道你不殺俺?”田漢聞言直接楞在當場。

“哈哈,好容易救下來怎麼會殺你?戰場上各為其主罷了,說起來還得感謝你沒用毒箭,否則我早已中毒身亡了。”孔邑笑著解釋道。

“這……這……田某願降!今後俺這條命就是司馬你的!嗚嗚……”田漢一時被感動地大哭,拜倒在地不肯起來。其實從最早的騎射比試,到後來孔邑為麾下士卒鳴不平時所言“吾孔家軍中沒有賤奴!隻有勇士!孔家兵士皆如吾之親兄弟,豈能被你如此汙辱”,田漢早已對孔邑心生敬意,如今見孔邑胸襟如此開闊,不但不殺自己,還真心招攬,再也控製不住,當場痛哭起來。

因田漢騎射出眾,孔邑暫任田漢為騎兵什長,屬戴邵,待立功之後再行封賞,田漢拜謝不已。

浮雲本名傅平,字元方,年三十二,常山國房子人,出身貧寒、正直豪爽、仗義執言、武勇過人,自年二十四入仕以來曆求盜及三任亭長,廉潔奉公、忠於職守,深得百姓擁護,可惜他一無家世、二無錢財買官,故入仕八年止於亭長、不得晉升,今歲他終於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上讚皇山落草為寇。

因傅平有棄暗投明之功,為孔家軍、常山郡兵避免了不必要的折損,孔邑任其為軍司馬,統領一千郡兵。而左秀雖有“夜襲蔡胤”和“勸降浮雲”之功,但是為了兩個舞姬違反軍令,功過相抵,仍為騎兵隊率,兩個襄國舞姬則正式賞給左秀為妾,左秀拜謝不已。

孔邑、趙雲、戴邵三人擇吉日結拜為義兄弟,三人同年,趙雲生於八月、孔邑九月、戴邵十一月,但是因孔邑身份為尊,故三人排行為孔邑、趙雲、戴邵,剛開始戴邵還有些不服趙雲,後來數次比試步戰、騎戰之後,戴邵徹底服輸,真心認了趙雲這個兄長。

六月,楊鳳派人向冀州刺史王芬請降,王芬急報朝廷後,朝廷遣使拜楊鳳為黑山校尉,領諸山賊,得舉孝廉、計吏等。朝廷明知山賊中張燕勢力最大,仍下旨讓楊鳳“領諸山賊”,自然是想離間張燕、楊鳳二人,而朝廷的離間計成效顯著,很快張燕、楊鳳便打作一團。

朝廷派來的使者是個又矮又胖的宦官,此人先到高邑宣讀了對冀州刺史王芬、巨鹿太守等人的封賞,讓王芬派人將“拜楊鳳為黑山校尉”的聖旨及校尉印綬送往中山,然後又來到元氏。出乎眾人的意料,朝廷雖然同意免除元氏賦稅一年,但是對立下戰功的孔邑、宋敏、趙雲、賈烈等人並無封賞,而毫無寸功的郡功曹張歆卻被任為楊氏長。宣旨之後,使者單獨召見了孔伷,言:“朝廷本欲封賞孔邑等有功將士,但是有人舉報‘孔邑私縱賊首、擅殺同僚、私吞繳獲、貪墨軍費’,派本使前來調查此事雲雲”之後便一直說自己資費不足,讓孔伷幫忙想想辦法……

孔邑從父親處得知此事後氣得破口大罵,孔伷則長歎一聲道:“吾兒,為官須緊守‘中庸’之道,如曆仕六朝的前太傅胡公一般才能屹立不倒,你去準備幾箱黃金珍寶,今晚我便派人送給這使者,明日再隨我去拜會一下張氏族長,如此方為上策。”

胡公,即胡廣,字伯始,南郡華容人,曆安帝、嬰帝、順帝、衝帝、質帝、桓帝六朝,曾擔任過一次司空、兩次司徒、三次太尉,最後官至太傅,陳藩等名士皆是是他的故吏,而孔伷於建寧元年(公元168年)去雒陽上計時也是被他留為守尚書郎中。因胡廣博學多聞,為人謹小慎微,不敢得罪宦官、權臣,故京都有諺雲:“萬事不理問伯始,天下中庸有胡公”。

“父親,汝身為黨人,怎可賄賂宦官?此事傳出去,父親豈不被天下人嗤笑?”孔邑起身爭辯道。

“但求自保而已,被人譏笑又何妨?況且為父又不是第一給宦官送錢,上次若不是張常侍答應幫忙,恐怕你早已死在獄中。”

“可……可……父親你一世清名……”

“吾兒,你不必多慮,須知這世間並非黑白分明,為人做事隻要不超過底線,偶爾從俗,未嚐不可。”

“……”

當晚孔邑第一次因父親的教誨而徹夜未眠,“是啊,這世上的清濁是非哪能分那麼清楚,去歲若不是父親賄賂張讓,自己說不定早已冤死獄中?這次父親賄賂朝廷使者,還不是為了保住孔家?不管做事的手段如何,隻要不違背自己的本心,又何必在乎世人的看法?想來這就是父親被禁錮十六年所得到的感悟吧……”孔邑本來一直有些瞧不起父親的明哲保身,今夜的想法終於有了些轉變。

從父親又想到兩個月前剛剛亡故的範冉(丹),“範冉當年與父親、韓師一起被符融薦於郡朝,但他為人剛直、不能從俗,雖然被百姓歌曰‘甑中生塵範史雲,釜中生魚範萊蕪’,但是一生以‘不得匡世濟時’為憾,既不能施展自己的才華、抱負,也未能給百姓帶來恩惠,何其令人惋惜?”當然範冉因品行高潔,死後被天子加封諡號“貞節先生”,又得書法大家蔡邕親作《貞節先生範史雲碑》【4】,但是這些孔邑覺得都不值。

接著孔邑又想起父親以前提到的範冉“自知性格狷急,不能從俗,常佩戴皮繩上朝以自警”,“以前還不能理解,為何要佩戴皮繩,如今終於理解範君的心情了,遇到這種索賄的醜惡嘴臉,即使心裏恨不得將他宰掉,表麵上還是要恭恭敬敬,這才是自己要修煉的“為官之道”啊!”

六月下旬,新任常山相孫瑾到任。孫瑾,幽州廣陽郡人,所在有清名,屬黨人一派,由於在朝中得罪了宦官,被發配到常山這一戰亂地區。孔伷、孫瑾都曾遭禁錮,又皆飽學之士,在很多問題上看法一致,相處非常融洽,孫瑾對孔伷安置流民、奏免元氏賦稅等事頗為支持、讚賞,而在孔伷的幫助下,孫瑾很快便得到李氏、閻氏、鄭氏等大族的支持,在元氏站穩了腳跟,開始大力整頓常山南部諸縣的吏治。

同月(六月),朝廷以討張角功,封中常侍張讓等十二人為列侯,天下賢士及有軍功而不得封賞者無不寒心。

七月,張燕很快將楊鳳擊敗,隨即一麵派人去雒陽乞降,一麵率大軍南下,包圍了元氏。圍城首日,為了挫敵銳氣,孔邑派來異、王緒、趙雲、戴邵、文醜、賈烈、丁固等人率八百多騎出其不意、突入敵營,往來衝殺,斬將奪旗、大展神威,之後便堅守不出。張燕見元氏城堅難攻,便集中兵力攻打郭家塢,而郭家塢守軍皆孔家軍精銳,加上秦澤、吳疆、顏良、左秀、湛奴等人之猛悍,來異、王緒、趙雲、文醜、田漢、戴邵等人之神射,張燕攻城三日,損兵折將、束手無策。沒想到從第四日起接連幾天,張燕都是隻圍不攻,就在孔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郭家塢南麵敵陣中突然一夜之間多了幾萬人。新來的兩股山賊打著兩個旗號,一個是“王”字,一個是“孫”字,孔邑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張賊是要與上黨孫輕、趙國王當彙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