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人便是有‘路中悍鬼袁長水’之稱的袁術,卻不像傳聞中那般紈絝子弟、飛鷹走狗,反而折節下士,頗有大家風範,不愧是出自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孔邑此時才知道這白麵短須之人是誰,心裏禁不住有些激動的想到。如今天下最負盛名的世家大族便是汝南袁氏和弘農楊氏,前者自“袁安臥雪”起,四世中有五人居三公位,門生、故吏遍天下,而後者自“關西孔子”楊震起,已是三世居三公位,楊震之孫楊賜更貴為帝師,地位尊崇。
袁術與許涼商議之後,由許涼押送請願諸生回大將軍府,由袁術派人送盧植妻、子回家。盧植之妻得到袁術的承諾,暫時放下心來,便同意帶三子回家,而孔邑已經將請願書交了上去,也知道若不是許涼和袁術自己幾乎性命難保,於是老老實實地跟許涼回大將軍府而去。
到了大將軍府,孔邑等人先被押入獄中,隨後連夜被府吏審訊,不過並無嚴刑拷問,而且府吏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孔邑心知此必是救請願諸生之計,也不言破,隻是安心住在獄中。
諸生請願之後第二天朝會,在議過黃巾戰事等重要事項後,廷尉出列上奏道:“故北中郎將盧植已被押入廷尉獄,盡管其罪當誅,但是討賊有功,廷尉府認為判完城旦舂【1】較為適宜,請皇上定奪。”說完將奏章遞了上去。
高踞龍椅上的劉宏雖然才年二十八,但是蒼白的臉色和無神的雙眼無一不透露出這樣一個事實——天子的身體早已被酒色掏空。隻見他接過奏章,匆匆掃了一遍後,便將奏章交給旁邊的張讓,然後眉頭微皺地道:“此事讓朕再考慮考慮,還有何事要奏?”
這時衛尉出列,將昨日孔邑等諸生闕下請願之事講了一遍,最後請罪道:“臣辦事不利,致諸生於闕下妄議朝政,還望皇上贖罪。”
劉宏似乎早已知曉此事,平靜地道:“卿何罪之有?此事朕從讓父處已然得知,不想諸生中竟也混入黃巾奸細,大將軍,奸細都抓到了吧?”
“幸不辱命,皇上。臣昨日命人連夜審訊,發現兩人或為黃巾所派刺客,欲伺機在雒陽製造混亂。為確保並無同黨漏網,臣必將此事徹查到底。”何進出列答道。
何進雖早年“屠羊”為生,但是黨錮解除之後大舉征辟黨人,以有“天下俊秀王叔茂”之稱的王暢之子王(和諧)謙為長史,征伍孚為東曹屬,辟袁紹、劉表、韓卓等為掾,再加上何進人長得高大英俊【2】,故早已為士人所接受,甚至有人將他與三君之一的竇武相比肩。
“皇上,除徹查黃巾奸細外,臣以為還要嚴懲為首諸生方能以儆效尤。”何進剛說完,一個麵容清秀的白臉官員【3】出列道。
“馮司隸,此話怎講?”何進略有些不悅地道。此白臉官員正是司隸校尉馮方,為宦官一黨。
“皇上、大將軍,不知是否聽過最近在太學中廣為流傳的《闕下懷古》一詩?”馮方不答反問道。
“朕未曾聽過,何不吟來聽聽。”劉宏好辭賦,曾作《皇羲篇》、《追德賦》和《令儀頌》,又專門在鴻都門學設辭賦一科,因此一聽此言馬上饒有興趣地問道,而大將軍何進也在一旁搖了搖頭。
“臣遵旨。”隨即馮方將此詩朗朗背出,尤其背到最後兩句時特意加大了音量。
十年文武藝,計滅陳留賊。
鬱鬱赴東都,辭官召陵尉。
彷徨入太學,先觀熹平碑。
闕下憶王鹹,舉幡今看誰?”
馮方背完之後,大殿之中鴉雀無聲,眾人神態各異,有幸災樂禍的,有憂心忡忡的,也有麵無表情的,良久之後,劉宏竟拊掌大笑道:“好詩,好文采!”隨後見眾大臣都呆呆地望著自己,才輕咳一聲板起臉道,“莫非作此詩者也在請願之列?”
“正是,臣已查清,此人姓孔名邑,字文都,陳留人,年十七,乃陳留名士、司徒掾孔伷之子,上個月剛入太學。臣以為孔邑等為首幾人必須嚴懲,以杜絕以後再發生此事。”馮方似乎早有準備地道。
“哦?袁司徒,卿是否知曉此事?”劉宏問道。
“臣實不知情。”袁隗出列答道。
“皇上,聽聞孔司徒掾曾派人阻止其子,被他以死相拒,想來此事當與孔司徒掾無關,隻是其子孔邑心憂國事,又年幼無知,或受黃巾奸細挑撥,才做出此事。臣鬥膽請皇上憐其才氣,對孔邑從輕發落,以安諸生之心。”尚書令袁術替孔邑求情道,而一身赤色官衣的虎賁中郎將袁紹似乎本有意出列,但是見袁術搶先,便低頭垂目,一言不發,同時嘴角略帶一絲不屑。
“袁尚書何出此言?汝莫不是忘了喜平元年在朱雀闕上所出現的‘天下大亂,曹節、王甫幽殺太後,公卿皆屍祿,無忠言者’?皇上,臣以為當嚴懲孔邑等諸生。”馮方道。
“馮司隸,此一時,彼一時也,汝莫非忘了先皇帝(漢桓帝)在永興元年(公元153年)和延熹五年(公元162年)是如何處置請願諸生的不成?”袁術針鋒相對地答道。永興元年和延熹五年是指劉陶和張鳳赴闕下請願之事。
馮方和袁術就這樣互不相讓、唇槍舌劍,正在劉宏聽得不耐煩想打斷兩人的時候,平時寡言少語的太常劉焉突然出列道:“皇上,臣以為此時不宜大範圍抓捕諸生,如今黃巾之亂未平,黨錮始解,當以平亂為要。”
劉宏見作為宗室的劉焉也替諸生求情,不禁有些驚訝,而一旁的張讓和趙忠也有些吃驚。劉宏考慮了下問道:“張司空,卿怎麼想?”
“皇上,臣以為馮司隸、袁尚書、劉太常皆言之有理,皇上英明神武,臣不及甚已,請皇上明斷。”司空張溫慢吞吞地道。
“鄧太尉,你說呢?”劉宏見張溫含糊其辭,便又問太尉鄧盛道。
“皇上,老臣以為……咳咳……當先議定盧……咳咳……中郎將一事,再……咳咳……議此事,畢竟……咳咳……”太尉鄧盛似乎身體欠佳,邊咳邊道,終於講了一半的時候,被劉宏忍不住打斷。
“鄧太尉,朕跟你說過幾次了,身體有恙就不要來參加朝會了,保重身體要緊。”接著劉宏打了個哈欠,略帶疲憊地道,“今日就到這吧,盧中郎將一事明日再議,諸生請願一事等大將軍將黃巾奸細查清後再議。”
“退朝。”一旁的張讓高聲道,之後眾文武大臣山呼萬歲,待劉宏離開之後才退出殿外,穿履係劍而去。
當日傍晚,孔伷、吳匡、韓卓三人在孔伷家中商議對策,三人先交換了下各自得到的情報,聽到司隸校尉馮方定要嚴懲孔邑等人後,孔伷愁眉不展地道:“這卻如何是好?吾今日求袁司徒相救,可是袁司徒卻沉吟不語,幸好袁尚書肯為諸生求情,哎……都是阿稚這個逆子,這次他回來看我不打斷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