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邑書讀多了,想法也慢慢多了起來,讀到打獵就想學習騎射,讀到舞劍就想學習擊劍,讀到打仗又想研讀兵書。一開始孔伷因為疼愛兒子總是盡量滿足,畢竟儒生修習“六藝”【2】,像孔子就精於射、禦,文武雙全,另外劍乃百兵之君,為“君子用以自衛的武備”【3】,頗受士人之喜愛。所以從十二歲開始,孔伷為兒子請了騎術、射術、劍術老師,並安排孔邑清晨練導引之術,上午習經,下午習武。誰知孔邑對武藝展示出了更勝於經學的興趣,常常為了練武而耽誤功課,為此孔伷狠狠地責罰了兒子幾次,並威脅他如果再出現耽誤功課的情況就禁止他學武,孔邑沒辦法,隻好晚上把因為沉迷練武耽誤的功課補上,並因此養成了暮讀的習慣。後來孔邑暮讀的範圍漸漸擴大到了儒家五經之外的荀子、韓非、鬼穀等諸子百家,因為怕父親不同意,孔邑便央求母親為自己搜集雜書。孫氏因為疼愛兒子,而且怕自己不同意兒子便會偷偷去外麵弄些雜七雜八的書來看,就瞞著孔伷隔三差五地給兒子搜集些雜書,如《王製》、《五蠹》、《尉繚子》等。孫氏清楚地記得有一次自己找到一部《西域劄記》殘簡拿給兒子後他臉上那興奮的表情,想到這裏,孫氏不禁抿起嘴來,可是隨即孫氏想到孔伷去外黃的目的,不由地又歎了口氣心想:“吾兒,你終於長大了,也該獨立出去見識見識了。”
“阿母,都是孩兒不孝,害的你傷心,孩兒以後一定改過。阿母……”孫氏正想的入神,突然孔邑的聲音傳入耳中,這才看到孔邑不知何時已經沐浴換衣後跪在門前。
“阿稚,快起身到阿母近前來。”孫氏想到兒子不久之後就要獨自外出遊學,心中極為不舍,便對孔邑喚道。
“是。阿母,你不生氣了?”孔邑直起身幾步走到孫氏麵前,小心的問道。
孔邑如今身長近七尺【4】,比母親還要高些,他此時已換上一件深色直裾,腰間斜跨一把長劍,身材因為練武顯得極為厚實,除了因頭發仍做總角髻(jì)而顯得稚氣未脫之外,怎麼看都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
“阿母生氣是擔心你啊,阿稚,如果被你父親知道恐怕又要把你打得脫層皮了。你說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沒人管就瘋成這個樣子,你什麼時候才能像王郎那樣一心向學啊?”孫氏先是端詳了兒子一陣子,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邊領著孔邑向梳妝案走去一邊道。
“阿母,你和阿父怎麼總喜歡拿王家那個書呆子跟我比,我可是文武雙全,博覽群書啊。”孔邑見母親不提責罰之事,緊張的心情頓時放鬆下來,他聽母親又以王蘭為例來教育自己便不滿的嚷嚷道。
王蘭與孔邑同歲,乃是鄰縣王家子,十歲起隨孔伷習經,年十四已通《詩經》、《尚書》、《春秋》,且性格沉穩堅毅,一心向學,深得孔伷賞識,常常被孔伷當做榜樣來教育兒子。
“啐(qi),別的不說,我看自滿這條你無人能及。《尚書·大禹謨(mó)》中說:‘滿招損,謙受益。’你不記得了?”孫氏見兒子一副不謙虛的樣子便出言教訓道。
“阿母,《尚書》孩兒還不曾通讀……”孔邑猶自辯解道。
“哦,是麼?那王家那個‘書呆子’呢?”孫氏故意學兒子的語氣問道。
“阿母,孩兒知錯了,孩兒會向王君學習的。”孔邑終於服服帖帖地回道。
“你不要敷衍我,習經還是要靠你自己。”孫氏讓兒子背對自己跪坐在梳妝案前,一邊說著一邊將他頭頂的兩個角狀發髻解開,然後拿起一把玉梳慢慢地替兒子梳起頭發來。
“阿母,為何要為孩兒重新紮髻?”孔邑見母親此舉不解的問道。
“阿稚,你可知你父親為何去外黃?”孫氏不答反問道。
“不是訪友麼?本來我也想跟著去玩玩的,可父親怎麼都是不允。奇怪的很,他上次訪友明明哄著要帶我。”孔邑見母親問的奇怪,疑惑地答道。
“訪友隻是其一,其實你父親主要是想給你找個經學老師,督促你專心學經。”孫氏解釋道。
“啊?可是父親就是我的經學老師啊,而且他學問那麼大,還有誰比他更厲害呢?……”孔邑聽了先是一驚,然後想了想不解地問道。
“阿稚啊阿稚,你切不可局限於眼前所見,天地如此之大,你父親或許在縣中學問最深,可是在陳留郡呢?又或者在兗州甚至整個大漢呢?而且別忘了‘學而不厭’,學習可不能輕易滿足啊。”孫氏對兒子諄諄教導道。
“孩兒定當謹記母親教誨。”孔邑聽母親語氣凝重便肅聲道,隨即又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那孩兒莫不是要獨自外出遊學?”
“恩,阿母知道你還不曾獨自遠行過,其實阿母心裏也舍不得,不過男兒當有四方之誌,光武帝年少時就曾遊學長安,並結識了雲台二十八將之首、元侯鄧禹。”孫氏將兒子的頭發結為一束,然後在頭頂挽出一個發髻環,在髻環中間插入一根簪子,接著一邊拉發尾收緊髻環一邊道,“阿母現在為你束發,從今往後,你再也不用紮總角髻了。”
“真的?阿母,太好了,我很早就覺得自己不適合總角髻了,哈。”孔邑這才知道母親為自己梳頭的用意,不禁高興起來。
束發一般為男子十五歲時,代表成童,《大戴禮記·保傅》:“束發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古代男子在十五歲前梳兩髻,因為形似角,故稱“總角”;十五歲時發髻拆散在頭頂束起,稱為“束發”;二十歲時,行冠禮,稱為“弱冠”。
孔邑一是覺得自己能提前一年束發,在朋友們中間一定頗為風光,二是獨自外出遊學能脫離父母的束縛,心裏已是樂開了花,但是為了不讓母親看出來,隻是輕笑了一聲。至於因外出遊學而對家人的些許不舍,孔邑早就拋到了腦後,畢竟他正是個“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年紀。
“你哈個什麼,不要以為束發之後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束發代表你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以後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知道麼?”孫氏一邊訓斥兒子,一邊將餘發繞著收緊的髻環一圈一圈的圍好,然後繞發髻和簪子纏上一根深藍色的錦帶,至此束發終於大功告成。孫氏站起身來,走到兒子的對麵,看著他的新發髻滿意地點點頭,隨即她看孔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臉沉了下來,淡淡地道:“阿稚,我先警告你,如果遊學期間你被老師逐出門牆的話,以後就不要認我這個母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