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那時,我聽他說著他的過往,看他目中的憂慮,想他心中的抱負。忽地生出一個念頭,願此路永不到頭,願此日永不落山,願此生永不分離。
路是會到頭的,就像人總會分離。我站在江岸邊,不顧被潤濕的鞋,死死地抓住他的袖子:“我不要你走。”
“莫怕。”路嘯安慰我,“很快就來接你,一定要在原地等我,千萬莫亂跑。”
我不依不從,執意要隨他去,等待多時的梢公梢婆終是忍耐不住,揚聲喊道:“郎君,娘子,到底還過不過河?兩船人都等著二位。”
這下真的臉紅了。我不過是船搖搖晃晃的不適應,膩歪了些,真沒耽誤開船的意思。灰溜溜地竄回梢婆的船上,被一杆子女客向我打來各色目光照得抬不起頭。若此時是深夜,那這些女人的目光足以為我照亮一條康莊大道。
不知是誰興的規律,這條河上,梢公不能搭載異性,故此,我才眼睜睜地看著路嘯上了梢公的船,而我隻能與一杆子不認識的小娘子大娘子老娘子擠著,林林總總怪異的香粉香囊混雜在一起,跟著船兒上下起伏波動,加上唧唧喳喳如燕雀的說話聲熏得我也是醉了……
娘子們說的無外乎東家長西家短,誰家要嫁女扯兩尺布頭,誰家要娶婦置辦新房,今年收成看起來不錯可以過個好年,誰家孩子有出息考了秀才……我抱膝靠在角落裏,艙裏是平常人家的細碎閑話,舷邊是碧綠水波有節奏的拍打,我有些昏昏欲睡……
“小娘子,到岸了!”梢婆一聲吆喝
將我喚醒。我猛一站起,船被我壓得往側麵一沉,本就站立不穩頓時一個倒栽往河岸滾去。
大大小小的鵝卵石非常熱情地接住我,半邊身子的骨頭幾乎碎成渣。來不及叫疼,周遭的哄笑聲大作。
若是平時,我栽就栽了,就把自己當做頭朝下的大蔥,順帶送圍觀人士一枚白慘慘的白眼。可路嘯就在附近,我如何慌亂、頭昏、腿軟、栽倒的過程全數印到他眼底,半輩子都沒這麼丟臉過……
“怎會突然腿軟?”路嘯趕來扶起我,忍著笑問。
我借著他擋住眾人目光,小小聲道:“缺鈣……”
路嘯一臉憐憫:“真可憐。等下帶你吃骨頭。”
……還真把我當做狗了。
不過,狗有狗好。當路嘯與討厭的人虛與委蛇時,我可以假裝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埋頭大吃。無它,在渡口碰見了兩輩子都不想打交道的人——徐氏兄弟。
徐大依舊是很斯文很敗類的模樣,一見著我們便分外熱情,定要接風洗塵。徐二依舊一臉橫肉,拿一雙牛眼瞪著我,滿臉恨恨。
不就是置辦了一桌酒菜嘛,用得著做出這等憤憤不平的模樣?你徐二漫手花出去的銀子是這桌子酒菜的好幾十倍,何必一副使著全身力氣的扭曲樣?還不從快快我麵前消失。
我正不懷好意地詛咒,忽見徐二往後一仰,真的從我眼前消失。隻聽一聲巨響,原是他的後腦勺與地麵深吻一記,四肢亂動如瀕死的螃蟹。我又驚又喜,難道我天賦異稟無師自通了通靈術,用意念便可操縱人。
那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我一把抓住路嘯,哽咽得說不出話。路嘯一臉莫名其妙,抬手摸我的額頭:“怎生如此激動?”
大堂裏亂亂紛紛,徐家的下人連忙跑來將徐二扶起。徐二剛從地上掙紮著爬起,指著我亂嚷:“哥,她踢我!”
我氣得一拍桌子,碗盞杯盤叮鈴咣啷亂響:“你出門前沒吃藥嗎?有病得治少來誣陷!”
“明明就是你!”徐二將右腿腿抬高,以左腿為圓心轉了一個圈,向眾人展示褲管上一個清晰的腳印。這“金豬獨立”架勢十足,不知打哪學來。
“我不過不小心踩了你一腳,你就下如此狠腳。路承節,這等女人太狠心,萬萬不可留在身邊!”
徐二公子立刻從苦主轉變成三姑六婆,速度太快,我一時不適應。大紅褲管上烏黑的腳印明豔奪目,徐大公子的臉從紅變白再變青再變黑,七色彩虹也沒見如此變化多端。
“還不離開!”徐大一聲喝,額頭上的青筋恰到好處的暴起,徐二不明所以,依舊嚷嚷著要我賠他褲子。路嘯不露聲色,將我拉到他身後,看著徐二:“原來是在下的腳不小心墊在二公子的足下……”
徐二你這賊王八敢踩路嘯的腳!路嘯一把按住幾要跳起來的我,繼續道:“在下一時情急,不慎踢到徐二公子,還望……”
徐二的臉漲成豬肝紅,與他哥哥臉上的烏黑恰是反差。原來他一臉扭曲地踩我的腳,沒曾想路嘯幫我送他一個腳印,我還以為是我有了超能力,真是空歡喜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