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上元惶變西山雪(一)(1 / 3)

上元惶變西山雪,檀郎伴、南歸夜。再逢故人鄉情怯。攜手同行,山川並覽。顰鼓傳宮闕。

絲竹猶自飄艮嶽,西湖驚聞金甌缺。孤身北逆補天裂。紅裳欲燃,杜宇聲泣,回望狼煙烈。

宣和六年的元宵,最是冷清不過。少少的幾片雪花從陰沉的天上飄落,從破了一塊的窗戶看去,暗青的屋頂隻聚攏淺淺白白一片雪。門邊桃符也是斑駁陳舊的,暗沉的紅紙上,門神的臉都是黑漆漆的,真生不出半分喜氣。

我將所有的衣裳被子披在身上,縮在床角,掌心才生出少許暖意,可手指還是和屋簷下垂著的冰淩一般,冷而硬。北風可勁地耍著威風,抖得窗紙簌簌作響。盆裏的碳不知被我翻動了多少次,也沒翻出半點兒紅星。手凍如冰,拿不起稱撚不起藥,總不能把庫房裏一堆沒用的藥燒了取暖吧,蕭蕪宮主會拆了我的骨頭當柴火的。

身為遼國官辦殺手組織玄武宮的醫官,與其凍死,不如狠點心吃點什麼毒藥,也好過這樣遭罪。

正當我凍得不知今夕何夕,房門忽地被推開,細碎的雪花歡快地往我麵上擠來,冷得我渾身一縮。玄武宮排行第四的殺手觀音奴穿著一身淡綠錦襖,站在門口,身量苗條如細柳。

“淩波,你去一趟百芳樓,到鶯哥房裏取一封密報。”

我盯著她身上的錦襖,“嗯嗯”點頭,並不動身。殺手是玄武宮的寶貝,發放的衣服吃食都精貴,哪像我,可憐巴巴地被凍成冰。

觀音奴也不出聲催促,雙眸冷冷地盯著我。我一邊費力地將腿從被窩裏搬到地上,一邊腹誹觀音奴忘恩負義見利忘義等等惡行。想當初她第一次出任務,負傷歸來,滿臉驚慌無措,手指抖得握不住竹箸。是我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是我親手喂她吃飯,是我想方設法哄她開懷,現在她成了功夫最高的甲級殺手,居然這麼對我,真是好心沒好報。

我正默默設想詛咒觀音奴下次出任務時受傷,我就可以用最爛的金瘡藥、最慢的縫合法,活活疼死她,迎麵忽地飛來一物,帶著濃濃的溫暖和淡淡的香氣,蒙頭蓋臉將我撲倒。我隻聽到觀音奴漸漸遠去的聲音,冷清如昔。

“快去快回,別弄髒了我的衣服。”

咳,其實,觀音奴是個好孩子。

這玄武宮沒什麼教義宗旨,就兩條:國主說一,宮主不說二。宮主說二,我們不說三。

其實他們說的是“皇上”。那是他們的皇上,不是我的。

想當初,我被宮主撿回玄武宮時,隻有當殺手一途。可惜提得動劍,殺不死人,隻得轉作醫官。平時為殺手們做各種成藥,照料病人,偶爾充當聯絡棋子。

甲級殺手的錦襖又輕又暖,穿上後一陣暖意從頭流到腳趾,整個人都活過來。今晨,宮主帶著幾個人出去執行任務,到這會還沒回來。我順手抄起一柄破了幾個洞的油紙傘,頂著風雪往城東趕。天已黑透,本該熱鬧的析津府街頭,冷冷清清,沒了燈會廟會,連炮竹聲都是沒精神的。也難怪,金人攻打甚急,幾個戰線吃緊,國主巡行夾山,缺胳膊少腿的男人都被征集入伍,誰還有心思辦燈會。玄武宮派出去的殺手,回來的越來越少,家裏人都不敢大聲說話,若不是蕭蕪宮主允諾一定會護得宮裏人周全,我早就尋個機會偷跑了。

百芳樓好找,頭牌紅人鶯哥的房間更好找。憑著我三腳貓的功夫,很快就潛進鶯哥房中。此時,她正在樓下與析津府馬家某個身份不低的子弟相談甚歡。

一打開門,暖香撲麵而來,頃刻就驅散了我一身的寒氣。即便她隻是個賣笑的女子,生活品質卻高出我兩三倍不止。不過,這等福氣,不要也罷。

屋中,最顯眼的便是梳妝台,台麵上放著精致的銀質燭台。燭火搖搖曳曳,照得屋裏每件器物拖下長長的影子,如鬼影般四下飄蕩。我慢慢蹭上屋梁,晃晃悠悠地摸遍了每個角落,連片雞毛都沒見到。

大冷天把我哄出門很好玩麼!

我不死心,又在屋裏翻找起來。床下、抽屜裏,我都摸了一遍,收獲全無。花梨木梳妝台上放著桃木製成的精巧首飾盒,飾以百花紋樣。我忍不住翻開一瞧,目光頓時被一片金光粘得嚴嚴實實的。燦燦的金釵銀簪不下五六種樣式,好些還是新近流行的。釵頭點綴著七彩寶石,瓔珞項圈項鏈比天上的星都要迷人。數不清的種羊脂玉釵首,與紅的綠的寶石項鏈一道,胡亂堆放著,在燭火下熠熠生輝。

這麼多?嘿嘿,我很不厚道地盤算,這鶯哥一年得接多少客人,才掙得出這份身家啊?

合上蓋子,我又在這房間裏裏外外翻找起來。別說線索,連個線頭都沒有。就這麼空著手回去,我一定會被打成肉醬,正好給他們當下酒菜。

目光落到牆角佇立著的鐵力木衣櫃上。剛剛怎麼沒發現?我走上前,手摸了上去,門板很厚實。指節輕輕敲上,聲音極沉。把手放在門縫間,小心地往外輕輕一拉——

黑色的龐然大物向我衝來!

我的佛祖誒!衣櫃裏居然有個人!還是個穿著夜行衣的大男人!這這這……我若是吆喝一嗓門“青樓名妓金屋藏嬌!”這會不會成了明日析津府的第一勁暴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