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緩慢滴答,敲在窗前,如繾綣離人淚,仔細再聽,似有若無。
我睜開眼睛,輕輕撩起帳簾向外望了望,窗紙透著微微的青灰,五更剛過。
枕畔,涵之還在沉睡,眉頭卻微微攏著,似夢裏都有心事。
我多半能猜到那是什麼心事。
風霜好似酸液,在他端方溫和的臉上蝕下了沉重的痕跡,如鐵齒鋼輪不留情的劃過,他比十年前蒼老,甚至比同齡人更老,平日裏不覺得,此刻猛然看見,竟讓我驚心:當年那個涵之,原來已經這麼老了麼?……
也許是我的目光驚動了他,涵之疲憊地睜開眼睛,含混問:“什麼時辰了?”
“五更剛過。”
他深深吸了口氣,慢慢坐起身來,手摸索到衣服,卻又呆然不動。
帳內溫暖陰暗,空氣裏浮動著隔夜脂粉的沉膩腥香,鎖著一帳慵懶的昏黃初秋,涵之頹然的側影,如黑色銅雕,凝重無比。
“怎麼了?”我支起身,悄聲問。
“……我不想去。”
我啞然失笑:堂堂錦衣衛都指揮使,三品大員,卻說什麼不想去上朝……還有比這更孩子氣的麼?
“天不早了,還得回府裏更換朝服,再耽擱下去……”
我的話還沒說完,他卻展臂抱住了我。
“梅若,我不願和你分開,一刻都不願意。”他在我耳畔喃喃低語,然後吻我的腮,繼而吻我的唇,涵之的姿態急切又痛苦,就好像他忘了,昨夜我們剛剛度過纏綿的一宵。
我不出聲,隻由他抱著,他的暗膚色在晨曦中顯出淡淡的光澤,牛奶般的白皙,壓著繩索一樣的青色血管——如果任由鮮血自由綻放,又會怎樣?
我的腦子裏胡思亂想著,卻聽他說:“這件事,早晚得有個解決,梅若……我要把你娶回家去。”
任何一個窯姐,在“入行”的第一天就會被老鴇教導:恩客於激情之時,難免會做出迎娶諾言,那是不能算數的。拿錢來,才是正經。
隻有真金白銀,才是真。
而我卻知道,涵之說的是真的。
“這事兒,慢慢商量,好麼?”我溫言安慰著他,“時候不早了,回去遲了夫人要怒……就算夫人不怒,上朝遲了,也是大事。”
涵之聽我這麼說,輕輕歎了口氣。
“梅若,你現在怎麼變得這麼寬容,要為她說話?”
我呆了呆,卻笑道:“不然還能怎樣?借故發狠、不許你回府邸?我這種風塵女子,哪有那個資格?”
我的話沒說完,就見涵之的目光頓時黯淡,眉間神色愈發痛楚。
“你別這麼說……”
點到為止,我乖巧地住了口,隻軟軟依偎著他,用手指輕輕掐著涵之那塊玉的流蘇。美玉時常被他佩於腰間,絡子打得精細,青綠絲絛握在手中,又軟又冰,我卻偏要用沾了口唇香脂的指甲,一道道細細的掐,直至掐出痕跡……
“快去吧,再拖下去,真要遲了。”我終於道。
涵之摸索著穿戴好,下床來。聽見屋裏有動靜,門外他貼身的小廝茗兒,這才低聲道:“爺?”
江涵之走到門口,吩咐小廝備轎回府。交代完畢,他複又到床邊,將我攬入懷中撫摸親吻,直到我輕輕推開他,這才戀戀不舍直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