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一顆洋槐樹下站著幾位婦女,每人手裏拿著幾束花苞初綻點點泛白的槐樹枝,從不同的方向仰頭望著,指點著。
初夏的陽光,已激情四射銳利奪目。
背對太陽的眯著眼睛,麵向太陽的手搭眉棱:
“頭頂。我要你頭頂上的那枝。”
“往左。左邊的開的正好。”
站在樹上的李玉春,依照樹下女人的指點,目光於花枝中遊離著。一隻手抓著樹主幹,一隻手拿著一把連接在木棍上的鐵鉤子在空中繞著,舉鉤不定,腳下勉強能扶起一個人的樹枝上下忽閃著:“別喊啦。我都看見啦。”
盡最大努力伸直胳膊,那動作無異於站在岸上抓救落水的人。鉤子短了點,就短那麼幾公分,怎麼也勾不住那枝槐花稠密泛白的枝杆。
“再往前一點。”
“站穩抓牢。小心腳下打滑。”
站在地上的比懸在樹上的更緊張。就像坐摩托車一樣,乘坐的比駕駛的操心更多。
擔心,往往是一種詛咒。雖然出發點是善意的,但更多的是老往壞處想,祈福於無形中變成了祈禍。
“嚓!”
腳下的樹枝折了,整個一枝大枝撲簌簌墜將下來。
“小心!”
“媽呀!”
“抓緊!”
樹下的婦女同時嚇了一跳,做出不同聲音的尖叫。
倘若是柿子樹,桐樹、楸樹之類木絲柔脆的樹可就慘了,那“嚓”的一聲,絕對是隨聲斷枝,隨枝落人,釀成流血、骨折的後果。洋槐樹耐旱抗風,生長速度慢,木質細韌,木斷絲連。北方人喜歡用它來比喻自己堅韌不拔的性格,可見其折而不斷之精神。
一隻腳跟著樹枝滑下去,很快又收回來,鞋子掛掉落了,赤腳和另一隻並攏在剩下十餘公分的樹枝與主杆交叉處。
“沒事。沒事。”李玉春雖然聲色自若,臉卻紅了,手裏的鉤子丟掉了,雙手抓著樹幹向下望著,不是在尋找鞋子和鉤子,而是在尋思怎麼下來。
“逞能!就你能!掉下來才好!”
玉春丈夫陳建忠一邊急匆匆向樹下走著,大老遠就嗬斥起來。
樹下一位婦女向陳建忠投去不屑一顧的目光道:“嗨,大會計,平時是個軟蛋,玉春叫你尿一滴不敢尿兩滴,今兒個是吃豹子膽還是吃炸藥了?脾氣這麼暴躁。”
李玉春兩口感情尚好,生養一兒一女,兒大女小,都已成家立業,都已有了孩子,都現居西安。
玉春兩口子已經年過半百,是公公婆婆級別之人了。結婚三十餘年來從未發生過大的戰爭,這與玉春對處兩口與對家庭的認識觀念和開朗頑皮的性格是分不開的。更重要的是她在丈夫第一次試圖強勢時,及時刹住了其大男人威風——
兒子陳換新半歲時,一次發燒,玉春抱著去麻將館找建忠。丈夫輸錢了,不肯起來,玉春強拉硬拽,建忠在牌友譏笑下不堪示弱,推了一把,並將一口香煙噴往玉春白皙紅潤的臉上。煙霧彌漫開來,娘兒倆被嗆得同時咳嗽,惹得牌友哈哈大笑。為了孩子,玉春受了委屈,惱羞成怒,一氣之下將小換新放在麻將桌子上哽咽著轉身回了娘家。
母親是孩子的保護屏障。出生來第一次離開媽媽的小換新哭了一夜之後感冒了。
建忠抱著兒子在村診所打了一針柴胡,小換新雖然體溫恢複正常,依然哭個不停。
回到娘家,父母問究原因,玉春道出原由,且鄭重其辭道:“他推我一把也就罷了,關鍵是使用了化學武器,粗暴裏帶著侮辱。”
“化學武器?”父母百思不得其解。
玉春說明是香煙後,父親埋怨她看問題太嚴重了:“不就是一口煙嗎?咳嗽幾聲就過去了。舊社會,小兒感冒或鬧肚子時,老人們還專門給噴大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