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們在禮堂裏就座。門口走來兩個妙齡女郎。鄒主任向大家介紹：“這是新來的兩個女老師——-程愛蓮老師與周小蘭老師，她們都是紅星共產主義勞動大學培養出來的學生。”所有老師的目光一齊投向她倆。走在前麵的程愛蓮臉如初開的紅荷花一樣豔麗，身材像章騫梅一樣高矮，一樣苗條，兩根長辮子垂在豐滿的胸前，穿著白底子襯著紅桃花的褂子，楚楚動人。周小蘭比程愛蓮稍矮一點，長圓形的臉上微微撒著小紅斑，顯得羞羞的樣子。兩位新來的女教師在眾目睽睽之下，拘束得兩手沒處放似的，低垂著頭走進禮堂。張嬌嬌笑道：“來，坐這裏，兩位女大學生。”說著挪動身子，擠著側邊的樂老師，騰出座位。程愛蓮與周小蘭靦腆地坐下。
講台上坐著新來的領導。揭校長說：“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翟鄉長講話。”翟鄉長是公社管文教的幹部，矮個子，四方臉，濃眉毛。翟鄉長在大家熱烈的掌聲中站起身，向教師們揮手致意。翟鄉長不苟言笑，一副凜然的風度。他向教師們來回掃視著，似乎在尋找著什麼。翟鄉長說：“有個叫饒玉清的女老師來了沒有？”教師們靈活地轉動著頭顱，搜尋著饒玉清。饒玉清沒有來。翟鄉長臉上嚴肅得如同包公。他說：“饒玉清這個地主分子出身的子女，與生產隊長亂搞男女關係，把我們貧下中農幹部拉下水。我宣布，把隱藏在教育隊伍中的腐敗分子饒玉清開除出去！”翟鄉長向會場掃視著目光，繼續講話：“同誌們，我們要提高警惕，擦亮眼睛，嚴防階級敵人在我們教育戰線上搞破壞！”所有外部階級出身的子女一個個像抽了脊梁骨，坐不直身子，將屁股沉下凳子，把頭埋在胸前，不敢正視翟鄉長。
白雪潔臉上失去了美麗的光澤。她想，要是那天被周小國強奸了，事情敗露出去，自己也會落下饒玉清一樣的下場。領導不會認為周老師耍流氓手段，而會認定她腐蝕貧下中農教師，是階級敵人尋心搞破壞。”沈金星轉頭看著白雪潔，見她臉上沒有血色，像個病人。
翟鄉長繼續講話，他講到教育事業分兩條腿走路，公辦與民辦並舉。講到國家對教育新的調整，將公辦學校轉為民辦學校，減輕國家經濟負擔。講到虎圩公社每個大隊保持一所公辦，其他學校全部由農民自己經營管理，也就是說由生產隊負擔辦學經費。學校教師除了國家正式教師外，代課教師一律轉為民辦教師。全禮堂教師一片嘩然，大家紛紛議論開了。
揭校長在會上宣讀了教師調動名單，大家都豎起耳朵聆聽。沈金星聽到陳吉師被調到大隊中心小學任教。被調到大隊中心小學任教的教師是幸運的，他們仍然是國家公辦教師。沈金星巴望揭校長會念到他的名字，他的美夢是想與陳吉師並駕齊驅，因為他也與陳吉師一樣在教育戰線上幹出了成績，寫過論文，評到“三好教師”，最近又為宣傳隊寫了劇本。他與陳吉師成了全公社兩名最優秀教師。陳吉師調整了，沒有落下民辦教師，上了一層樓，有機會從代課教師轉為正式教師；他也應該像陳吉師一樣，會得到揭校長的看重。揭校長念到塗慶明、官何生、饒九升調離原學校，到大隊中心小學外，沒有念到沈金星的名字。沈金星坐不住了，他想：是不是揭校長近視眼把他的名字遺漏了，沒有念。或是把他的名字看錯了，念成了別人的名字。他的想法是多麼可笑！
會議結束時，揭校長囑咐轉為民辦的教師回去與生產隊掛好鉤，與當地領導搞好關係。沈金星像從懸崖上滑了腳，栽著跟鬥，不知要掉到何方去。當時，他與陳吉師評上了“三好”教師，一同填了轉為正式教師的表格，陳吉師登上了新的台階，而自己卻掉進入了低穀。揭校長叫民辦教師們回去與生產隊掛好鉤，與當地領導搞好關係。他想起金隊長，那次生產隊分田給社員，種了蘿卜，他無意中向駐隊幹部透露消息，金隊長會不會起報複，叫他回去，另請教師呢？他如掉進了冰窟，身心有如被凍僵了的感覺。
沈金星走到揭校長辦公室，他想問問揭校長自己哪方麵出了差錯。揭校長見沈金星來了，知道他要說什麼，沒等他開口，揭校長先說道：“沈老師，你轉為民辦教師，是公社作的決定。我們知道你在各方麵都幹出了成績，你是我們虎圩公社最優秀的老師。你由公辦教師轉為民辦教師，其實性質是一樣的，教師工資沒有變，口糧也同樣不減。以後你安定思想，好好幹，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沈金星淚水濛了雙眼，彷彿耳孔也被淚水淹沒了，他沒有聽清揭校長說什麼，就退了出來。
沈金星與白雪潔一路走著。白雪潔道：“饒玉清是不是與生產隊長亂搞男女關係，我們無從知道，我覺得我們談戀愛也潛伏著危機，要是有人誣告我們是亂搞男女關係，也清除出教師隊伍，我就隻有死路一條了！”沈金星愁眉苦臉地道：“你是說我們以後別親密，我少來你校是不是？”白雪潔低垂著頭沒有做聲。
沈金星伴白雪潔走到外婆家，他沒進去，徑直向金龍村走去。沈金星來到金主任家，把翟鄉長的話向他轉達了。金主任說：“夜晚我召開全生產隊社員大會，讓大家討論。”
沈金星走進學校，學校大門已被生產隊長鎖上了。沈金星找到金隊長，金隊長說：“沈老師，學校裏放滿了稻穀，保管員怕人會行竊，將門鎖了。學校以後不能再上課，我還得想辦法借民房。你尋保管員開鎖，拿出你的鋪蓋吧。”沈金星舉目望著學校大門，他想：這裏曾經是他追求美夢的地方，它陪伴他生活、工作了兩年，難道大門上的鐵環就是一個圓滿的句號麼？！
沈金星找著生產隊保管員，打開了鎖，拿出了房間裏的書箱、衣服、席子。這些簡單的東西放到哪裏去？他不得不去求金隊長，問道：“隊長，今晚我住哪裏去？”金隊長佝僂著身子，笑道：“你跟我來。”沈金星跟金隊長走進一幢瓦房。金隊長喊道：“施子——”屋裏走出一個少婦。少婦穿著緊身旗袍，旗袍淡紅色。旗袍下部一直垂到她的膝蓋。少婦兩條雪白的腳肚從旗袍中顯露出來。腳上穿一雙花布涼鞋。旗袍很薄，少婦雪白的胴體依稀可辨。少婦由於長得漂亮，金龍村人稱她為四大美女之一西施。施子丈夫在紅星墾殖場工作。最近他丈夫遣送家屬回家居住。金隊長說：“沈老師，我與生產隊幹部商量了，暫時租施子的房子做教室，你就住在施子東邊房間裏去吧。”施子笑容可掬，道：“我丈夫在外地工作，房子空著，沈老師你就在我堂中擺放課桌吧，東邊房間有現行的床，你住進去，我已打掃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