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琴拿著扇子扇著盆子裏的冰塊,一麵往那盆子靠近圖涼快,正午時分隻要邁出了那個門,那席卷而至的熱氣就好像要燒傷了人。
京城的天氣不似南邊,夏天熱的還有些幹燥,空氣中仿佛都是燒幹了所有的水分,到了三伏天,這烈日底下呆著不需半個時辰就該暈過去了。
瑩繡坐在鋪了席子的臥榻上,手執針線正繡著一朵牡丹,一旁是徐徐傳來的涼風,抬頭便能看到抱琴那帶著傻氣的可愛樣子,嘴角不由的揚起一抹笑意。
簾子從中拉了開來,紫煙抱著一疊曬幹了的衣服走了進來,“小姐,適才管家來通報,說小姐午睡完了就去一趟書房,老爺找您。”
“知道了,對了紫煙,小廚房裏平兒還燉著一些綠豆湯,你等會盛出來放涼了先給喬媽媽和奶娘送過去,其餘的丫鬟婆子們都喝上一些。”瑩繡放下手中的繡架,紫煙過來替她穿好了鞋子,“那我給小姐您再留上一些。”
“先去給我準備一些,我拿去給父親。”
申時剛至太陽還烈的很,瑩繡走在走廊的陰影處,院子裏的一些花草都顯得精神萎靡,到了沈鶴業的書房門前,門口的管家替她開了門,瑩繡接過抱琴手中的食盒走了進去。
“父親,這有剛煮的湯,您喝一些降降暑氣。”瑩繡打開食盒將綠豆湯端了出來,沈老爺恰好看完了一卷書,端起碗舀了兩口喝著,“坐。”
“這些日子公務忙,沒去看你。”沈鶴業從一個架子上拿下一個錦盒放到瑩繡坐的麵前,“你的生辰也快到了,那掌櫃的倒是說小姐們都喜歡這個,我就買了一對回來給你。”
瑩繡打開那錦盒,裏麵是一對金鐲子,鏤空地設計,玉鐲一般粗細的內部還置著會滾動的小珠子,細看之下閃著瑩瑩的光亮十分的漂亮。
“謝謝父親,繡兒很喜歡。”
“你啊,性子和你娘是越來越像了。”沈鶴業看著這長大了的女兒,忽然感慨了一句,“小時候受了委屈還會往我懷裏衝,如今是什麼都不肯說。”
“父親說笑了,小時候受了娘的罰繡兒才會從您這撒嬌。”這樣的日子早就一去不返,更何況多少年忽略,如今她怎麼還能毫無芥蒂地在沈鶴業身邊撒嬌。
“是爹的錯,就連這生辰,你表哥都記的比我牢。”沈鶴業看了瑩繡一眼,歎了一口氣。
喬瑾澤不知不覺就被戴了一頂高帽子,瑩繡搖搖頭,“繡兒的生辰還有些日子呢,是表哥送的早了。”
沈鶴業隻覺得這個女兒越長大身上就越有前妻的影子,而他則越不敢去麵對,他是個怯懦的男人,前妻會冒險懷胎是迫於當初郴州沈家的壓力,可他卻無力抗爭,晴然她要強,終於懷上了第二胎,情況卻一直不樂觀,好不容易保胎下來了,最後還是一屍兩命。
沈鶴業有太多的愧疚,以至於他這些年來不想去麵對那個失去了親娘的女兒,甚至想要狠心將她嫁的遠遠的,這樣一輩子他就不用看到她,承受這一份負擔。任何一種選擇他都辦不到,他在晴然臨死前答應過她,絕對會好好養大這個孩子,將來看著她尋得好夫家。
再娶,和唐婉的兩個孩子出世,他已經錯過的太多太多,答應晴然的事情,他似乎一件都不曾辦到。
瑩繡看著沈鶴業臉上忽變的神情,看了一圈這書房,她小時候這書房中還留有娘的畫像,如今是一副不剩,柔聲喊道,“爹爹,您可還記得娘的樣子?”
沈鶴業站著的身子一震,從他娶唐婉進門開始,瑩繡就沒有喊過他一聲爹,都以那疏遠地父親二字相稱,這一聲爹爹,像是當年她才蹣跚學步的時候,張大手臂朝著自己衝過來,‘爹爹,爹爹’地喊個不停。
“你問這個做什麼?”沈鶴業隻覺得喉嚨中像是堵了石塊一般,說不出話來。
“繡兒不記得娘的樣子了,所以想問問爹爹,您還記得娘的樣子麼?”瑩繡將那金鐲子套在了手上,輕輕一動,便有悅耳輕靈地聲音響起,“爹爹和娘過去這麼相愛,爹爹一定不會忘記娘的樣子,對不對。”
沈鶴業如鯁在喉,看著這眉宇間有著幾分相似的女兒,腦海中浮現了喬晴然的樣子,當她還是姑娘的時候,他們不過是在一次元宵燈會中偶遇的,那個愛笑活潑的姑娘,就像是燃燒起他寂靜生命的一把火,來的迅猛又消失的很快,他艱難地開了口,“你娘她很美,她總愛穿桃粉色的衣服,喜歡喝桂花釀,喜歡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雕刻……”
沈鶴業說不下去,他的腦海中,他的記憶裏永遠隻有喬晴然年輕時候的模樣,姑娘家的那幾年,婚後的那四年,他想不出她變老的樣子。
瑩繡太清楚那一點,死去的人永遠會在當事人心中留下印記,不會老去,是活著的人一輩子都戰勝不了的情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