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那一年,他十六歲,年華正好,風姿出彩。
身在派出所裏,一身學生裝束,清清淡淡,卻恰如出塵貴公子一般,不染俗世塵埃,風華無限。
誠然,他的確是貴公子,星城裏首屈一指的貴公子。
坐於他對麵的,是一個落魄至極的少年,聽身邊那位膀大腰粗的大叔說,那小子偷了他麵包房裏的蛋糕吃,原是小偷來著。
那大叔唾沫橫飛,嫉惡如仇,對於教養出這種野孩子行徑的家長更是深惡痛絕,一番橫眉怒目之後,那男孩背後的大人便成了十惡不赦的人渣。隻不過,那男孩始終孑然一身,他身邊並未出現任何監護人。
裘晨顏,便是那氣宇清冷的貴公子,本是無心參與他人之事,不過見那肥胖大叔罵得起勁,不免移目到那小偷身上——左右不過十五六歲,竟是與他相仿的年歲,著一件破舊衣衫,坑坑窪窪,斜刺裏穿插了許多汙跡。隻那雙眼,倒是十分倔強的,孤立中折射出仇恨,恨不得千刀萬剮了眼前的麵包大叔。“不準再罵我爹娘,否則我宰了你!——”怒到極點,免不了爆發,長長的尾音拖得似火車進站之聲,幾乎掀翻屋頂。
周圍民警過來,喝令一聲,保持安靜。
那麵包大叔嘖嘖兩聲,叉腰說道:“瞧瞧,說出這種話來,真是有娘生沒娘教!”
那孩子氣咻咻的,揮著拳頭便去打人。民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背剪了雙手。那孩子徒留掙紮,雙眼布滿魚死網破的猙獰感。
一直冷漠注視著的裘晨顏,冷不丁輕微地咳嗽了一聲。那民警的目光向他投射過來,他微微偏一偏頭,打個眼風,示意他離開。那民警心領神會,便將那小偷孩子往外一推,卻對著麵包大叔說道,“你給我安靜點,別再叨叨擾擾的,攪得孩子心煩,我們也頭疼!”
那小偷孩子這才止住了脾氣,隻不過胸膛依舊劇烈起伏,盯著那麵包大叔不死不休的模樣!
裘晨顏走了過去,從兜中掏出一物,放入那麵包大叔手中,淡然笑道:“他是我朋友,偷麵包之事,還請你看在我的麵上,放過他這一回吧。”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擱置在一隻肥胖粗糙的手掌上,細指挪開時,原是一條白金手鏈,淺淺的花樣,女子款式,高貴不失大方。
那麵包大叔不禁受寵受驚,握了那手鏈,慌忙笑道:“這太貴重了!不過幾個麵包而已,這實在是太貴重了!我可不能要啊!”將手鏈往晨顏手裏推,可手指分明是牢牢地攥著。
晨顏又淺淺一拒,清淡的笑容漫不經心,“還請您費心,他日若我朋友再上門,請您端出最好的麵包來。他是個對麵包情有獨鍾的家夥。”嘴角彎彎,和善如風。
那麵包大叔最終是揣著晨顏給的手鏈,在民警那兒銷了這樁偷竊案。
不過又多等了兩個小時,才見自己的律師從另一處走出來,身後跟著個女學生,低眉垂首,瞧不清模樣,但看她的衣著打扮,也是晨顏那一款校服,隻不過全然沒有了風采。
晨顏問律師,“這件事兒,好做嗎?”
但見律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說:“除了那女人的供詞,警方並未找到切實的證據。所以暮雪這樁案子,裘少不必太過擔心。”
然那後麵的女生,被喚作暮雪的,卻始終未抬頭。及至走出了派出所,她都一直保持著那低頭弄衣角的姿勢。
律師與裘晨顏別過一聲,徑自離去。
裘晨顏來到座駕賓利之旁,打開車門,對身後相隔數米遠的堪堪不願行進的暮雪冷言一聲:“上車!”
她是無法拗過他的,隻得依言上了車。
一路行去,好不容易,她才開了口,“對不起……那條手鏈,我……我……”眼見她吞吐困難,好似犯了滔天大禍卻不知如何收尾,擔驚受怕之際,卻突然又尋到了一絲源泉,眸子裏瞬間燃起一蓬欺騙的火光:“那條手鏈,我將它藏得好好的。你放心,沒有人會找到它!”那火光中,依稀閃爍著點點殷切的乞求與奢望,如一隻雨中瑟瑟發抖的可憐的小狗仔。
她用殷切的眼神瞧著裘晨顏,裘晨顏卻並未看她一眼。
不過是嘴唇動了動,淡淡一句:“還以為你坐了半天局子,成啞巴了呢!”那聲調冷凝得很,可以揣測出,心房裏終究是盛滿了怒意的。
暮雪便低了頭,不再言語。
繁華街道上,車水馬龍星光璀璨,似水光景轉瞬即逝,那無數燦爛奪目的光華,看在車廂人的眼裏,卻是冰涼如霜雪的。
裘晨顏覷她一眼,瞧她那猶自惴惴的模樣,才幾不可聞地說了句:“手鏈便好生藏著吧,當是送你的精神撫恤品。”他分明是知道那手鏈去向的,何況是始作俑者,這當口,卻若無其事地捂著真相,平靜無瀾,不過順水推舟地做個假意人情,既不叫她從此順心,卻也讓她偷得一時安心。
未幾,又極淡地加了句,“你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