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吃飯的地方選擇了閨蜜居住附近,每次如此,此次也不例外,所以田寧需要坐車,而她不必。閨蜜送田寧上公交站台的時候,一道行駛中的車光照耀在閨蜜的臉上,田寧無意間看到,她的臉慘白慘白的,全無血色的慘白,恐怖片般。田寧一愣,心一陣痛,一下忘記了自己要說什麼。
或許自己這次真的傷到她了!
但田寧很快告誡自己,不必自責,縱然傷到,也是你先傷到我,被人傷害卻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田寧已經一去不複返了,你能與這樣的田寧同行四年,已是你的福報,該知足了。而田寧,我自己,也需要善待自己,因為,我沒有義務和責任一直做拯救你們自我犧牲的天使。何況,我的所有苦難都是一人扛,自己的尚來不及抗,沒時間去愛心泛濫。
“田寧,你這樣,太不善良了。”坐在回家的車上,一陣塵封已久的聲音從十幾年前的時空穿梭而至,卻並未將田寧擊中,隻是喚醒了被屏蔽已久的某段記憶。
那是2002年下半年,高三第一學期的末尾,一個田寧曾經的同桌在講台上的一席自我剖析,聲淚俱下,說覺得她自己像班上的一隻螞蟻,不被關注,無關緊要,沒人愛沒人喜歡,很自卑,很難受。
不知道惹來多少人的眼淚,至少講台上控訴的人自己感動涕零,不過田寧當時並未流淚,隻是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這個曾經的同桌,與田寧可說淵源頗豐,更被對方自己臆想得愛恨糾葛,幾度癡纏。
當時田寧待過兩個班級,文理科分班前和分班後,住過兩個地方,新校區和老校區。她其實是田寧分班前的同桌,也即是高一,跟這個同桌坐在一起,就此成了田寧的瘟神,成為田寧高中階段諸多災難的始作俑者,隻是許多田寧至今不知而已。
當時田寧尚未叛逆,隻是初中時期被扭曲的教育折磨的有些厭學,但底子在那,所以數學考試依舊一百四十分上下浮動。所以,自然惹來許多同學,尤其是那種奮發向上的男同學,即所謂學霸的矚目。
當中就有一個全校聞名的帥哥級別的學霸劉任峰,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他每次發卷子都會看著田寧,笑很久很久不離開,戴著銀框眼鏡,站在田寧桌子右前方的走廊,也就是這位同桌的身邊,瞅著田寧看許久,笑許久。
劉任峰笑容的確很迷人,田寧時至今日不能忘懷。
可惜當年的田寧,麵子薄的連跟男同學說話的勇氣都沒有,反正不說話也不影響什麼,不至於似現在被生活逼迫得成了口若懸河的一流說客。
有一次田寧終於忍不住,回看他笑了笑,正要說點什麼,這位同桌忽然起身,將考卷攤開,擋在了二人之間。
大概那個時候的自己,真的太弱小、天真,或者,哎,田寧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詞彙形容,總之當時的切身感受居然是:她每次都很生氣,大概這樣會刺激到她,還是不要和他說話了。
“你這人是苗子苗子苗子,班裏的人就是這樣子的。”她每次都會在田寧身邊念經。
“你們將來會比我們過得好,我們會不在一個層麵,以後這個社會隻會買你們的帳,我們都是你們的墊腳石。”
這些還是次要,主要是她會做各種讓田寧解釋不是,不解釋便被諸多人誤會的,說不清道不明,看似不大,一件一件加起來,卻足以叫田寧身敗名裂的無數小事。
田寧當時居然都默默承受了。
到了分班,田寧以為終於可以與她告一段落了,反正她又那麼排斥討厭自己。
沒想到,她居然跑到班主任那裏強烈要求與田寧分到同一個班,理由是,她與田寧多麼多麼要好,感情多麼多麼深厚。
田寧當時就傻眼了,時至如今還能隱隱想起當時的感受:頭被什麼重物重重的壓住,抬不動,還有些喘不過氣來,行動艱難,各種方式嚐遍,就是沒法做到一身輕鬆。
田寧隻有寄希望於不要跟她再同桌同寢室來減少自己受攻擊的範圍,沒想到,她會對田寧不罷不休不舍不棄的追隨到那般!
當時她們新校區的高中公寓是三室一廳,田寧新分的班級女同學正好夠一個套房,每間寢室住八到十人,她一直問田寧選擇那間寢室,說要跟田寧住在一起,田寧默然不語,見她選擇了中間的寢室便借說左邊的房間大加一人沒事,於是選擇了左邊,沒想到她居然又搬到左邊寢室,田寧於是又找了個借口默默搬到中間寢室,沒想到她再次鍥而不舍的追隨,也搬到了中間的寢室。
這下,田寧徹底服了她,隻好認了。
所幸,當時分位置的時候,那個英明神武的班主任,說要讓插班的新同學盡快跟大家打成一片,便將新來的五個同學都打散了,這樣田寧才躲過繼續與她同桌的厄運。
隻是好景不長,她或者連帶新班級的班主任也覺得田寧與她是捆綁一起的,所以,比如組代表二人要輪換著來當,比如做學習的比較也是相對二人互做楷模,這個新班主任又特別喜歡換座位,每兩個月換一次,於是田寧的位子便是與她對調、對調,再對調,直到這最後一次的調位失敗。
也就是這位昔日同桌聲淚俱下哭訴的前夕,她突然不願意跟田寧對調位置,原因是,她現在的同桌是班上最帥的男生,而且,喜歡田寧已久,眾人皆知。
所以,出於嫉妒心作祟,和誓與一切有利田寧的形勢做鬥爭方針,她居然坐在位置抵製換座位。因為她覺得,隻要田寧今天坐到自己的這個位置,他們,一定會在一起。
於是,當天所有人都換座位了,唯獨田寧站在自己的位子不知所措,因為換位頻繁,他們都是帶著自己的桌子一起走的,田寧已經將書都端到凳子上碼好,準備著挪到指定的位置,可是被交換的對方卻一直不動。
最後,滿教室鬧哄哄的吵鬧歸於平靜,所有人都到了該到的位置,除了前排一個站立的女同學,卻遲遲不動,這個女同學就是田寧。
那個女生因為沒打算換位子所以可以安穩坐著,田寧的凳子上擺滿了書籍,反而沒地方坐,於是田寧成了眾矢之的。
“哎,田寧,你為什麼不願意換位子啊。”身後一個調皮的男生終於忍不住幫全班好奇的同學們問出了疑惑,尤其大家坐下後發現田寧原來該換到那位男生身邊,各種猜測臆想便不脛而走,並迅速傳遍了教室每個角落。田寧平時都是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似乎隻有那男生昭告天下般喜歡田寧,而田寧則是無動於衷,這樣來說,難道田寧是明擺拒絕的意思。
田寧得知那女的竟然不願跟自己換座位又不早說後,本來進退兩難正自氣憤,聞言,氣呼呼道,“我怎麼知道,又不管我事,問我幹什麼。”
那男生做了個怕怕的鬼臉便不敢多問,他可不會問那個女生,雖然田寧看著一副不可侵犯的樣子,但至少給人親切好接近,那個女的,還是算了吧。
班主任自然很快得知,卻也拿捏軟柿子的質問田寧,縱容是當時的田寧也忍不住想質問甚至開罵,尼瑪看不見是我在動對方沒動嗎,什麼叫為什麼我不肯換位子,但她還是忍住,好好的說道,我不知道啊。
終於,她終於最後在老師催促下跑到了講台,居然眾目睽睽下附在老師耳朵小聲說話,班主任大概知道事情不是一句兩句解決,於是叫她到外麵說,二人走到門口,班主任忽然回頭,衝著田寧努了努嘴,你也一起出來。
田寧當時正因為興趣班的事情受到這個班主任的詆毀並親耳聽到,本來對其好感降到低穀,就此對教育工作者難有好評價,隻是當時無膽量反擊。此時,正在氣頭上,更加不會聽他的,心中憤憤想,跟我有什麼關係,搞得像調節矛盾似得,又不是我不換,憑什麼出去,於是裝作沒聽到並沒有跟著出去。
過了好久,他們回來了。
班主任站在講台上,努嘴問田寧,你什麼想法,換位子,沒意見吧。
田寧心裏好笑,尼瑪有病啊,自然說沒意見,於是準備挪動,心裏當然還隱隱有期待和小小緊張,就要和他坐一起了,真好,不知未來會如何呢?那個男生曾經堵過一次田寧,在陽光下,田寧偷偷看過他一眼,真的比陽光還要燦爛。
田寧想著當時的畫麵都羞赧心動不已。
可這個心底的興奮持續不到兩秒,班主任突然又來了句,你是不是一定要換呢?田寧違心的如實回答,無所謂。班主任說,那就不換了吧。坐下。
結果,這就是結果。
她如願了,當天終於開懷起來,似乎報了多年的仇,還心有唏噓般,跟身前身後和慕名而來探究的女生們講著自己與田寧的諸多往事,核心隻有一個:
“我覺得我真的很對不起田寧。”
若不是她自己講出來,田寧真的還不敢斷定,那許多紛擾事端背後的深意。高一的時候在第一個班級她在自己和那個學霸之間的阻撓,更加不知道事後學霸劉找過自己。
但在田寧來說,她什麼對不起自己呢,既然對不起,為什麼寧願對不起也非要不換座位?這是什麼邏輯和扭曲心理?
她還將田寧叫到外麵,如釋重負般的叫田寧原諒自己,田寧看著她輕鬆的麵容,三年來愁雲慘淡,烏雲密布不見天日的臉上竟然也有了光彩,不忍打擊她,便敷衍著點頭,自己也不知道要原諒她什麼的,隻好說,我自己沒什麼想法。
大概她還覺得不夠,或者是因為她的同桌一晚上都不理睬她,於是她便拜托了一位與田寧當時同寢室且走得近的女同學來勸解田寧。大意是這樣的:
“田寧,她已經知道錯了,而且如此誠懇,我覺得你該原諒她,並和她成為至交。”
田寧當時很好笑的回說,“她還知道錯啊,難得,真難得。我根本不需要,早過去了。沒憎恨過談不上原諒,隻要以後不要再揪著我不放,就謝天謝地謝祖宗了。”
要好的這位女同學當時看著田寧的震驚,無異於看到偉大可愛的什麼人物突然變節一樣難以接受。
“田寧,你怎麼是這樣人,你怎麼可以這樣不善良。你這樣很不對,你知道嗎?”
田寧無所謂道,“隨便好了。反正,我希望她以後不要再糾纏我,別騷擾我。”
田寧說到做到果然不再理她,所以當她聲淚俱下說自己多麼可憐的時候,田寧沒太多感覺,心想著你自己是否也有問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我還沒錢交學費呢,我為什麼可以開心並將開心傳遞給他人,覺得此人果真不是一路人,不再理會。
唯一,田寧並不知道的是,若幹年後,那個當年在高一就欽慕田寧的學霸男生,後來考到了北大的金融係,再後來留學回來,側麵打聽過她,一直無果。而他打聽的對象就是當年追隨自己一起分到理科新班級的那位她再也不想聯係的女同學。
至於那個指著田寧說田寧不善良的要好女同學,就是那個電話中一直說田寧家裏窮配不上她親戚的女同學,也是海岸城露天咖啡廳被田寧晾幹的女同學,也是田寧同閨蜜所講故事當中的,十三年情誼的要好的女同學。
田寧與她相識十三年,曾幾何時,田寧還會周末坐車奔到她所在的廣州,在她工作之餘幫其做飯、熬粥、燉湯,可是她呢,一次也沒有接受田寧的邀請到深圳來過。每次對待田寧都是像對待仇人一般大發脾氣,事後等田寧坐上返深的車上時又發來信息道歉,說自己心煩意亂,大齡單身,她媽又總是逼著她快嫁出去,家裏要買房子,弟弟要上學,工作壓力大等等,所以控製不住自己,希望田寧別介意。
田寧一度還傻傻的覺得,她能這樣對待自己,說明是把自己當做自己人看待。直到,這次,田寧徹底醒悟,就此切斷了與她的聯係。
第二天,田寧就收到了那男的彙給她的一千三百塊,她知道他們再也不會騷擾自己了。
她將這一千三百塊取了出來又補了幾百塊錢,入了家附近的一個健身會所,準備晚上隔三差五的去練瑜伽,自己是該更多的注意保養了,雖然自己沒錢買什麼昂貴的化妝品,一年一千多的瑜伽費,還是交得起也必須交的。
自己的生日都沒過,這算是送給自己的禮物好了。三十歲的禮物,投資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好,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這時手機當中又傳來訊息,她才發現尚有漏網之魚。
信息是當初聯手修中青一起趕自己走的同事小李,在田寧走後沒多久,肖肅清還是將其炒掉了,並很快終止了與修中青的合作。她很快竟然就聯係田寧,一副與田寧終於成為同一陣營的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嘛!於是每每要田寧與她一起罵前公司老板,詛咒人家公司破產,五十歲沒結婚,以後死了也沒人管之類的話。
可惜,她不知道,肖肅清才是田寧的朋友。
她依舊如往常般各種跟田寧鬥,從微信、微博,到各種言論,好友。主動打來電話,在得知田寧過得很好,又莫名掛掉電話。
田寧於是果斷的屏蔽了她的所有,隻是未刪掉信息,彼此還是可以接收。
田寧想,她發起的這頓所謂的聚會,自然還是不用去的。現在自己出門去的地方,隻兩種考慮:想去的和必須去的。所見的人也隻兩種:相見的和必須見的,當然還有見著有用的。
她不在此之列,隨便找了個不容回絕理由:我不在深圳,不去了,你們聚。
“田寧,你怎麼可以這樣,別人已經悔改,你怎麼可以這麼不善良,不原諒別人。”
田寧想,我以後要更加倍珍惜善待每一個善意,也要更快速的忽視所有的冷漠。積攢夠了冷漠,就該離開。有些事情,我無須向任何人解釋說明什麼,你們怎麼想,我也無所謂,我問心無愧,便無所後悔。有些事情,我自己知道就好。
如果這是一種不善良,那對不起,我的確,已不是個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