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漫不經心的道:“我這歲數也大了,還能護你多久?早些給你安排個好歸宿,也算全了你對我一片孝心。”鴛鴦隻愣在那裏,眼淚刷刷的滾下來。寶玉將方才的話俱已聽見,心中自然不快,但又不敢為鴛鴦說什麼,隻默默的坐在那裏,任鴛鴦低頭垂淚。李紈一聽見鴛鴦的話,早帶了姊妹們出去。探春雖是個有主意的人,想鴛鴦也是可憐見的,那賈赦已經半截黃土埋身子的人了,還總想著一樹梨花壓海棠,現在連逼迫的手段都盡使了出來,可惜她是個未嫁的女兒家,這種事哪好出麵說道;薛姨媽隻是親戚,雖可憐這個倔強自愛的小姑娘,卻也不好說什麼的;寶釵更不能為個丫頭說什麼,李紈,嫵瑤,寶玉一概不敢辯,迎春老實,惜春小,哪個也不敢出聲隻低頭走了出去。這邊正說著,外麵報“大太太來了”,邢夫人猶不知賈母已知鴛鴦之事,正還要來打聽信息,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她方知道,聽了這事有門,便興衝衝的走了進來。
賈母見無人,心裏這口怨氣總算有了發泄的地方,“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來了。你倒也三從四德,隻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們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得,還由著你老爺性兒鬧!”邢夫人滿麵通紅,回道:“我勸過幾次不依。老太太還有什麼不知道呢,我也是不得已兒。”賈母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平日裏總說我偏心不疼他,如今要人居然要到我跟前來了,我通共就這麼一個可意的人兒,想她替你們給我盡孝,我也盡量不幹涉你們,現在又跟我張口要,知也不知羞?”邢夫人隻低頭道:“老太太說的是,想著鴛鴦是老太太調理的人兒,能力什麼的自然沒話說,要回去自然也能幫幫我,又是水蔥一般的可人愛,到了我們房裏定然好好待她,不辜負老太太的一片心。”賈母心裏雖舍不得,卻也不得不答應了,“話說這麼說,但她好歹是在我跟前長大的,跟親孫女差不了多少,這事可不能委屈了她,嫁妝什麼的還得好好準備著。她又是個怕羞的,讓你們老爺別急的什麼似的,是他的早晚都是他的。”邢夫人聽了自然沒口子的應著,隻說不能委屈著了鴛鴦,去了之後一應都備最好的使用。
鴛鴦早被人扶了出去,知道自己是逃不出賈赦的魔爪了,兩條腿酸軟的根本站不起來,哆嗦著爬上*床榻,抱著雙膝埋頭而泣。眾人也皆在背後嗟歎著,想鴛鴦這麼一個體麵的大丫頭,居然要落得這麼個下場,也不知老太太是怎麼想的,好歹盡心服侍了她那麼久。有的人如鴛鴦嫂子則是開心的不行,仿佛榮華富貴馬上就要唾手可得了,喜的恨不得到處宣揚一番。賈赦聽聞了消息,更是樂不可支,自打鴛鴦在賈母身邊做大丫頭,他每次去賈母那裏眼睛都恨不得飛出去貼在鴛鴦身上,這個小娘身材高挑,事事辦的伶俐拿尖,本來隻是清秀的小臉卻生生有一種別的丫頭沒有的自信和風情,知道賈母破天荒的同意了自己納她,恨不得馬上用小轎把鴛鴦抬進來,壓在身下好生“疼愛”一番。
林遠誌再一次來訪賈府,賈政囁嚅著說家裏人手不夠,嫁妝還未清點清楚,隻讓林遠誌喝茶聊些家常,林遠誌也不多說什麼,隻默默起身離去。跟隨而來的賀經天早已從別的丫頭口中得知賈府的大老爺在逼鴛鴦做妾,想著那個爽利明快的女子不由覺得憐惜,心裏直是悶悶不樂。賀經天是個俠客,又做過俠盜,經常偷入大家的院子裏盜取寶物。夜晚的賈府對於他來說早已是輕車熟路,隻輕輕一個閃身便跳進了賈母院子裏,往西北角的一間小房走去,想再一次看看那個魂牽夢繞的背影。誰知此時鴛鴦哭了一場,想到“自己跟著老太太一輩子,身子卻仍沒個著落。如今老太太已經厭了我,就這麼把我給了大老爺,我現在雖賭咒發誓自己不嫁,等老太太去了,我也是要被弄過去的,到底我是受不得這樣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幹淨。但是一時怎麼樣的個死法呢?”
一麵想,一麵從床上爬起身來,隻見燈光慘淡,隱隱有個女人拿著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樣子。鴛鴦也不驚怕,心裏想道:“這一個是誰?和我的心事一樣,倒比我走在頭裏了。”便問道:“你是誰?咱們兩個人是一樣的心,要死一塊兒死。”那個人也不答言。鴛鴦走到跟前一看,並不是這屋子的丫頭,仔細一看,覺得冷氣侵人時就不見了。鴛鴦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細細一想道:“哦,是了,這是東府裏的小蓉大奶奶啊!她早死了的了,怎麼到這裏來?必是來叫我來了。她怎麼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給我死的法兒。”鴛鴦這麼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來,一麵哭,一麵開了妝匣,取出自己絞的一綹頭發,揣在懷裏,就在身上解下一條汗巾,按著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自己又哭了一回,聽見外頭沒了聲音,急忙關上屋門,然後端了一個腳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兒套在咽喉,便把腳凳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