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看著,隻見石仲瑛從外麵探進頭來,看了一看,失驚道:“你都完了罷,好快手,好快手!我剛剛做了首次兩篇,第三篇還隻做了一半。”說著,便伸手過來,取了章秋穀手中的卷子,略略的看了幾行,就嘖嘖歎賞道:“筆仗好得狠!逼真是胎息《史》《漢》的文法。”秋穀笑道:“我不要這般謬讚,你隻看下去就是了。”石仲瑛聽了,便果然一行一行的看下去。
看到第三篇上,看得得意極了,竟高聲朗誦起來。隻聽得石仲瑛提著那正宮調的嗓子,一腔三板的讀道:入廣武門而聞阮籍之唏噓,登平乘樓而聽桓溫之太息,俯視天下,感慨係之。蓋嚐讀史,至謝安之為人,而歎其度之不可及也。古之君子,尚黃老之學,崇淡泊之治。內無所懼,外無所營。雖有帝王之尊、卿相之貴,雷霆震驚於前,虎豹奔走於後,而此心漠焉冥焉,終不為動。此平日學問有以養之,非鎮物矯情之所能也。晉之士習崇尚虛無,卿相以清淡為事,儒林以論答為能。安性好聲律,期功之慘,不廢絲竹,士大夫效之,遂以成俗。又嚐與王羲之同登冶城,悠然遐想,有高世之誌,當世非之。然其為政也,盡忠王室,竭忠輔衛。斯時也,內有權臣,外有強敵。晉以偏隅之地、積弱之勢,北麵而爭天下。勝敗之機,間不容發;天下大勢,岌岌可危。而安以談笑應之,處之晏如,無所畏葸。卒能折桓溫於內,敗苻堅於外。
懸一發於千鈞,奠國家於盤石。其晉室之所以不風亡者,徒以有安在也。夫清淨之學,沉思若愚,拊幾若得;高見風雲,俯視山水;嘯傲天下,淩鑠古今;以卿相富貴為敝屣,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安之為人,有類於此。觀其與王坦之同迎桓溫,坦之流汗沾衣,倒持手版;安從容就席,神色自若,亦可以見其度矣。或謂其聞謝玄之勝,至於折屐,矯情鎮物,非大臣所宜。
然三代以上,惟恐好名;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東晉之政,棼於亂絲,而安以淡泊治之,無內外相乘之亂。蓋其經濟足以應之,非特以黃老相尚而已也。其與羲之同登冶城,登高遐想,慨然有世外之誌,而不以富貴功名為念,此其胸次為何如?而後人乃以小節議之,謂其矯鎮,抑亦苛矣!
石仲瑛讀了一遍,覺得愛不忍釋。又反反複複的重看一遍,不覺擊節歎賞道:“這幾篇文字,雄渾高古,音節非常。而且頓挫宛轉,豐神獨絕,真個不愧是個古文的作家!”秋穀笑道:“你看看也還罷了,何必要說這許多應酬的套話?”石仲瑛道:“那一個說應酬套話的就是個烏龜。”秋穀大笑道:“罵得好,罵得好,算你會說何如?”石仲瑛回心一想,不覺也笑起來,口中說道:“你不要見怪,我是一句無心的話兒,不是有心罵你。”
章秋穀笑了一笑,便也向石仲瑛要做好的草稿來看。石仲瑛便在胸前一個卷袋裏頭取出草稿來,遞給秋穀,笑著說道:“我沒有你這般洋洋灑灑的筆仗。你看了有什麼不妥之處,請你改削改削,不要客氣。”秋穀笑道:“太謙了,太謙了,這‘改削’的兩個字兒斷不敢當。”一麵把他的草稿看了遍,覺得見識也還開通,議論也不通達,隻是筆力來得軟些,氣魄來得小些,未免有些小家氣。便也隨口讚了幾句,又和他斟酌了幾處不妥當的地方,石仲瑛方才走了。
又見隔號的那個考生走了過來,滿頭大汗的對著秋穀拱手道:“老先生這個時候五藝都一齊完了,佩服得狠!隻是小弟有一件事兒要來求教。”正是:鹿錦鳳綾之豔,彩筆生花;珊瑚玉樹之珍,文章有價。
不知那考生問的什麼話兒,且待下文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