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秋穀覺得有些過意不去,等他抹過了臉,便走過來對著他就是深深的一拱到地。那雛妓倒吃了一驚,口中說道:“這是怎麼!這是怎麼!”章秋穀立起身來,口中說道:“方才一個不小心,把一塊燒鴨直飛在你的臉上,特地來和你陪個禮兒。”那雛妓微微一笑道:“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何必這般客氣?”章秋穀聽了那雛妓說話的聲音十分圓轉清脆,不由的抬起頭來把他打量一下。隻見他高高的挽著一個雲髻,淡淡的畫著兩道蛾眉,檀口含朱,橫波挹翠,身材纖小,骨格停勻,雖然不是什麼傾城傾國的佳人,卻狠有些宜喜宜嗔的豐態。比起那小翠子和薛亞仙來,直是天壤雲泥,相差甚遠。秋穀看了,不由的心中動了一動,暗想:這個地方一般也有這樣的人材,可見天地生才,原是不拘資格的。想著,便故意上上下下的把那雛妓細細的看,看得他臉上紅起來,啐了一口道:“你上上下下的看些什麼?難道要和我畫個小照,回去供在家堂裏麵麼?”秋穀笑道:“你不要見怪,像你這樣的標致人兒,就是多看一會,也是前生修來的福分。”
看官聽著,原來天下的女子,隻要聽得別人讚他貌美,心上總是高興不過的,何況是個堂子裏頭的人物?聽了章秋穀這幾句話兒,不知不覺的酣迷迷、軟洋洋,鑽進心坎裏去,登時春風滿麵的對著秋穀道:“你不用這般混說,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那裏合得上你們的眼睛?”章秋穀笑道:“阿唷,你不用這般客氣!若再要這般的謙讓起來,把這裏的房子牽得坍掉了,卻不與我相幹。”那雛妓斜著眼睛瞅了他一眼道:“算是你一個人會講話,快些去坐了罷。”說著,便輕移蓮步,慢慢的走過去,剛剛和章秋穀擦肩挨過。章秋穀趁著眾人不見,暗暗把他手拉了一把。那雛妓秋波澄澄的也不言語,隻把嘴對著那姓楊的客人努了一努,又搖了一搖頭。
秋穀會意,便也慢慢的歸座,悄悄的問黃少農:“這個雛妓叫什麼名字?”少農大笑道:“你敢是看上他麼?他叫銀喜,就是這裏韓家本班的。我來和你們做個介紹人,轉一個局就是了。”秋穀聽了,便回過頭來看了那姓楊的一眼。隻見那姓楊的滿麵怒容,正襟危坐,隻當沒有聽見的一般。秋穀知道那姓楊的醋勁發作了,連忙朝著黃少農連連搖手。黃少農看了姓楊的這般模樣,料想這個媒人不是輕易做得成的,便也笑了一笑不說什麼。隻憑著這個章秋穀和銀喜兩個人在席上眉黛傳情,秋波送睇,案底之蓮鉤暗蹴,尊前之寶靨輕回。大家都在搳拳吃酒的十分熱鬧,卻沒有看見他們兩個人的這番情景。隻怕自此以後,竟是這般的暗渡藍橋,私諧鴛侶,也未可知。
這且不必去說他,隻說章秋穀在寓裏頭休息了幾天,準備著秋風一戰。到了初八日進場的那一天,秋穀進了號舍。那跟進去的家人把號簾掛了起來,釘好了號圍,又把食籃收拾好了,筆硯紙墨都取了出來,方才出去。秋穀在號裏頭沒有什麼事情,便立在號門口閑看。看了一回,忽然見隔壁號裏鑽出一個人來,赤著膊,盤著辮子,一張漆黑的臉兒,兩個絕高肩膀,粗眉糙目,一部大大的連鬢胡須,走出號舍,剛剛和秋穀打個照麵。
秋穀鼻子中間,就覺得有一陣汗臭和著那一股狐腋的臊氣直衝進來,秋穀連忙別轉頭去掩麵不迭。
隻見這個人走出號舍東西張望了一回,忽然又走進號去,捉出一個絕大的鴨子來,左手拿著一把明晃晃的牛耳尖刀,右手把那鴨子緊緊的捺在地下,那鴨子還叫個不祝章秋穀看了覺得十分詫異,不由得走近一步細細的看他。隻見這位寶貝左手拿著刀,調轉右手,照著那鴨子的項下就是一刀,鮮血直冒出來。那班同號的朋友見忽然有人在這裏殺起鴨子來,也覺得甚是詫異,大家都趕過來看他。隻見他揎拳掠袖的,向號軍要了一瓤熱水,把鴨子的毛持得幹幹淨淨。又拿出一個瓦罐,生起一爐火,把那鴨子慢慢的煮起來。正是:出門一笑,秋風吹桂子之香;下筆千言,璧月吐奇葩之彩。
未知以後如何,請待下回再行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