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當我和我的隨從們聽到一個情況後,便決定在將要參加的審判會上采取強硬的態度。
我們動身去“法庭”的時候,天色已晚,隻見路上人很多。這些人在院子裏找不到座位,隻好站著,以便能看見我們走過來。我們剛剛走進院子,大門就關了起來。對我們來說,這可不是好兆頭。看起來,穆巴拉克施加了影響,而且產生了效果。
我們從人群中擠到聽眾廣場上。那裏本來隻有一張椅子,現在增加了一條長板凳,笞刑刑具還放在那裏。有人往油鍋裏倒了油,放了麻屑,並把麻屑點燃。在火焰的照射下,所有的東西都閃著一種危險的光。
一
法官大人們還在大樓裏麵。我們到達的消息早有人稟報給他們。站在我們四周的警衛封鎖了通往大門的路。大門緊閉,警察的這種做法使我們備加警惕。
周圍一片寂靜。這時,從大樓裏走出五位先生,警衛立即拔出刺刀。
“啊,安拉!”小個子哈勒夫在我身邊結結巴巴地說,“我們怎麼辦,天啦!我怕得發抖。”
“我也是一樣。”奧斯克說。
“這裏有人認為,可以用刀劍嚇唬我們,我該怎麼對付這些人呢,讓他們嚐嚐我的鞭子的味道!”哈勒夫給自己壯著膽。
“不要冒失!你今天已經過於匆忙,我們之所以不得不到這兒來,責任全在你。”我說。
五位法官坐了下來。柯查巴西坐在椅子上,其他人坐在板凳上。一名婦女從人群中擠過來,站到副法官的後麵。我認識她,她是娜瑚達,人稱“豌豆”。她的美麗可以使鐵礦石遜色。副法官能夠當她的丈夫,確實是幸福的,他的臉上沒有值得一提的特點。
穆巴拉克坐在柯查巴西近旁,把一張紙橫放在膝蓋上麵。他與他的鄰座之間有一個缽,裏麵插著一根鵝毛。我琢磨著,缽裏裝的是墨水。
柯查巴西搖晃著腦袋,引人注目地清著嗓子。這是一個信號,表明要開庭了。他開始用老遠就能聽到的烏鴉般的聲音說:
“安拉授予先知和君主一千年的權力,讓我們以先知的名義,以君主的名義,召集這次審判會,判處兩起刑事案件。這兩個案子今天就發生在我們的城裏和城郊。賽利姆,你站出來!你是原告。現在你介紹一下事情的經過。”
警察賽利姆走到他主人身邊,述說事件經過。我們聽到的,是很可笑的謊言。他說,他是在執行一件最繁忙的公務時,受到我們襲擊的,而我們的目的是謀殺他。僅僅由於他的沉著鎮靜和無所畏懼的抵抗,才得以保住他的生命!
他講完後,柯查巴西問他:
“哪個是襲擊你的人?”
“這個人。”賽利姆一邊回答一邊指著哈勒夫。
“我們現在才對他和他的行為有所了解。”柯查巴西說,然後俯身和他的鄰座耳語了一會兒,便大聲宣布:
“審判會決定,對罪犯的每隻腳跟打四十大板並禁閉四個星期。我們是代表君主做出這一判決的。安拉賜福於他!”
哈勒夫氣得伸手去拿鞭子。而我對他們的拙劣表演,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現在審判第二個罪行。”這位官員宣布,“馬霍納基出庭作證。”
這位渡船工人馴服地聽從吩咐。他肯定比我們還害怕。但是,在他開口之前,我就搶先一步,非常有禮貌地對柯查巴西說:
“能不能勞駕你站起來一下?”
他莫明其妙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我把椅子推到一邊,自己坐到上麵。
“謝謝你,”我說,“卑賤者應當對高貴者表示尊敬。你做得很對。”
這位法官想說什麼,可是由於慌張,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的麵部特征很難描述,頭總是在作危險的擺動。但他無論如何要打個手勢,來表達他的憤怒心情。於是,他伸了伸幹癟的手臂,用雙手捂住了自己那搖晃著的頭。
無人吭聲。警察也一動不動。大家都等待著司令大發雷霆。幸虧司令找到了適當的字眼,一口氣發出了一連串的感歎,然後對著我吼叫:
“你想幹什麼!你怎麼會做出這種無禮的事情來,而且——”
“哈勒夫!”我大聲打斷他的話。“拿起你的鞭子吧!誰哪怕再對我說一句不禮貌的話,你就一定要揍他,要揍得他皮開肉綻。不管這個人是誰。”
矮小的哈勒夫立即把鞭子拿在手裏。
“本尼西,我聽你的,”他果斷地說,“隻要你向我招一下手!”
可惜沒有燈,否則大家可以看清柯查巴西那張狼狽不堪的臉,他顯然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這時,穆巴拉克對他耳語了幾句,於是,這位法官立刻強硬起來,用手指著我,命令警察道:“把他抓起來,關進地下室!”警察們跑步過來,手裏端著明晃晃的刺刀。“回去!”我對他們大喝一聲,“誰敢動我一根毫毛,我就斃了他。”
我兩手各拿一支手槍對著他們。不一會兒,警察都不見了,他們都消失在看熱鬧的人群中。
“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惹得你發這麼大的脾氣?”我問這位法官,“你為什麼還站著?為什麼不坐下?讓穆巴拉克站起來,你坐到他的座位上去!”
這時,人群中議論紛紛,說我這個外國人羞辱柯查巴西時,他們還可以接受;現在,我公然攻擊聖人穆巴拉克,這就太大膽了一點。大家開始不滿起來。
這顯然給柯查巴西鼓了氣。他怒氣衝天地對我吼叫道:
“外國人,不管你是誰,對你這種無恥行徑,我要進行嚴厲的懲罰。穆巴拉克是聖人,是安拉的愛子,奇跡的創造者。如果他願意,他能夠從天上降火到你的頭上!”
“住嘴,柯查巴西!你要是想說話,就說幾句聰明的話吧!穆巴拉克既不是聖人,也不是奇跡的創造者。相反,他是一個罪犯、騙子和惡棍!”
這時,人群中發出一片喧嘩聲。穆巴拉克本人的聲音更為響亮。他站起來,伸出拳頭對著我叫喊道:“他是一個異教徒,一個不可信的狗崽子。我詛咒他。但願地獄之門對他開放,詛咒之音把他吞食。這個惡魔將——”
沒等他說下去,我的小哈勒夫大踏步跑來,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下,打得這個老混蛋使勁地跳。
事後來看,這次行動是一個大膽的行動。
全場一片寂靜,籠罩著恐怖氣氛。之後,人群中爆發出憤怒的吼聲,後麵的人直往前擠,事情可能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這時,我一個箭步躥到穆巴拉克身邊,使盡全身力氣叫喊:
“鄉親們,請安靜!我會向你們證明,我是對的。哈勒夫,把火把拿過來!各位,你們往這兒看,看看穆巴拉克究竟是什麼人,看看他是怎樣欺騙你們的!你們看見這些棍子嗎?”
我用右手抓住這個騙子的頸部,緊緊卡住他的細脖子,用左手扯開他的棍子。確實,他身上兩邊各掛著一根棍子,每根棍子都有幾節,可以折疊。此時,我看見每根棍子內側的顏色與外表不同。他的衣服上有許多口袋。我把手插進第一個也是最好的一個口袋,摸出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原來是假發,確切地說,是乞丐頭上那種蓬頭散發。
這個騙子嚇得要命,頓時忘記了所有的防禦手段。不過,他喊起救命來了,並且雙手抱著前胸。
“奧斯克,奧馬爾,逮住他!狠狠地抓住他!不要怕痛!”
我的兩個隨從把他抓起來,我這才鬆開雙手。哈勒夫已經把油燈提過來了,我們這個奇怪的群體全部被照亮。全場的人都能看清楚一切。所有的人都表現得很鎮靜。
“這個被你們視為聖人的人,”我接著說,“如果不是強盜的幫凶,他本人就是強盜。他的房子是賊窩,強盜窩。就像我事先向你們證明的那樣。他化裝成各種各樣的人,在全國招搖撞騙,尋找犯罪的機會。他和那個稱為布斯拉的殘疾人是同一個人,他在腋下綁著棍子,如果你們走路時與他相撞,你們就會以為,他的殘廢的骨胳在咯吱咯吱響。這是化裝成乞丐時戴的假發。”
我把他的口袋一一掏空,仔細查看每一件物品,一邊解釋這些東西的用途:
“這個罐子裝的是色粉,用它可以很快把他的臉塗成其他顏色。這是抹布,用來快速擦掉他臉上的顏色。現在你們看到一個瓶子,裏麵還有半瓶水,肯定是準備在沒有水又必須用水的地方使用的。另外,這是什麼?這是兩個橡皮做的半圓球。他化裝成乞丐,把這插進自己的屁股。他的樣子就會比事先胖。你們了解棍子的各種顏色嗎?當乞丐時,他把棍子扯出來,把深色的那邊朝外卷,把棍子係在身上,這時衣服上的布看起來像舊布。你們看見過穆巴拉克與乞丐相遇嗎?肯定沒有。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他們兩人是同一個人。是不是乞丐出現在此地時,穆巴拉克就沒有在此處露麵?”
後麵這兩個證據顯然是令人信服的,因為我聽到四麵八方響起既表示同意又表示驚訝的聲音。
我從他的另一個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包。打開一塊包裹著的抹布,看見一個用委內瑞拉古金幣編織的手鐲。有的錢幣上的鑄字還清晰可見。在火光下,我看見正麵有向國家元首遞交十字旗的聖馬爾庫斯像,背麵是另一個我不認識的聖人的像,四周環繞著星星。
“這裏是十二枚金幣,包在一塊抹布裏麵,”我說,“誰知道他是從哪兒偷來的!你們仔細尋訪一下,也許會找到失主。”
“啊,我真的看見我的十二塊金幣了!”一個婦人的聲音在我背後尖叫起來,“給我看看!上周有人從我的箱子裏偷走這樣一個手鐲。”
講話的是娜瑚達,“豌豆”。她走過來,從我手裏拿過手鐲,仔細察看:
“安拉!”她喊叫著,“這是我的。這是我母親的祖傳。過來看看,你就會相信,它確實是屬於我的!”
她把它交給她的丈夫。
“向安拉起誓,這是她的手鐲!”她的丈夫附和說。
“你記不記得,娜瑚達,穆巴拉克在那段時間裏到過你家嗎?”我問道。
“穆巴拉克沒去過,但是布斯拉去過。我們叫他進來,用飯菜招待他。我的手鐲原放在桌子上,我把它放回到箱子裏,他是看見的。幾天後,我偶爾去看了一下,發現這件首飾不翼而飛。”“你現在認識這個小偷了。”“就是他,是他拿走了。這已經證明了。你這個賊!我要把你的眼睛摳出來。我要……”
“安靜點!”我打斷了這個婦人的話。我擔心她的話越說越長,像長河泛濫成災,一發不可收拾。“拿著手鐲,讓別人去懲罰小偷吧!你們現在看清楚了,你們過去崇拜的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這個強盜甚至還被任命為法官,坐在法庭上作威作福。他把我趕進了地獄,差點把這個好端端的大會的怒氣都轉移到我的頭上。我要求把他關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使他不能從那裏逃走。我還要求向塞薩洛尼基法院上訴。”
大家不僅同意我的主張,而且群情激昂,高呼:
“先揍他一頓!對他施笞刑!把他的腳跟打爛!”
“把他的脖子擰斷!”“豌豆”對這個偷她東西的賊恨之入骨。
在此之前,穆巴拉克沒有吭一聲。突然,他叫喊起來:
“不要相信他!他是個異教徒。這個外國人是個小偷。他剛剛把這個手鐲塞進了我的口袋。他,哎喲,哎喲!”
他中斷了叫喊,痛苦地呻吟起來,因為哈勒夫用鞭子抽他的背。
“等等,你這個混蛋!”哈勒夫大聲喊道,“我要在你背上留下教訓,我們是今天才到這個地方來的,怎麼可能偷這個貴婦人的鐲子呢?”
哈勒夫又狠狠抽了他幾鞭子,打得他哇哇直叫。
“打得好,打得好!”剛才擠到前麵來、對我們還是危險分子的那幾個人,現在齊聲叫喊。
柯查巴西不知道該怎麼辦,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他要我來處理這件事,自己卻趁機回到官員座位上。這樣,他至少保住了自己的名譽。他的幾個同座都保持沉默。警察們看出,我的身價在人群中開始提高,知道我的情緒很好,不會再威脅他們,於是一個一個地走過來。
“把這個人捆起來!”我給他們下命令,“綁住他的雙手!”
他們暫時服從著,沒有一個法官對我的自作主張提出異議。
穆巴拉克看出,他隻能順從了,任憑別人把他捆起來,不再反抗。然後,他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去。同座的人都趕快起身,不想與一個被綁的罪犯坐一條板凳。
“現在談談審判問題吧,”我對柯查巴西說,“你了解你國家的法律嗎?”
“當然,我必須了解這些法律,”他答道,“我上過民法學院。”
“我不信。”
“為什麼不信?”他感到受了委屈,“我了解所有的宗教法,它們全是以古蘭經、教規和頭四個哈裏發的決定為基礎的。”
“你還了解你們的民法和刑法法典嗎?”
“這些我都了解,是教長易卜拉欣起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