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1 / 3)

春暮夏初,在萬物複生時節,我出生在寧夏城。然而伴隨著我啼哭的,是一片嗚咽--我的生日,是母親的忌日。

父親在一片啼哭聲中,含淚為我起了名字——挽釋。

父親說,我的出生為他的世界增加了光和色彩,他很慶幸我和母親中有一個人能活著陪他,挽救了他瀕臨崩潰的人生。

小時候的我不能理解這話的意思,睜著蒙昧的眼睛看著父親,卻看到父親滿臉的慈祥與寵溺。就像我不能明白父親的話一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那些街坊四鄰看我的目光,總是充滿疼惜。

我的童年是在寧夏度過,陪著我長大的,還有一棵海棠樹。父親告訴我那是母親生前最喜歡的花,母親嬌弱美麗,如同這海棠花一般。母親無法陪著我長大,那就讓這棵樹來替代吧。於是我的腦海裏就勾勒出母親清雅嬌弱的麵孔,卻總是模糊,不知道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但感覺總是親切的讓我想接近。

我也曾哭訴為什麼我沒有母親疼愛,明明比我小的宛言都有母親,雖然她的母親隻是姨娘。我的母親卻缺席了我的成長。

直到現在,我也記得牽著我的手倚坐在門扉前,父親那悠遠的目光。悠遠的直達天際,嘴角含著笑,似是看到什麼美好的東西,卻抑製住自己不要去接近,帶著害怕自己破壞它的惶恐。

我不懂這些東西,我隻是需要母親的孩子,隻是一個不想要一棵樹來代替母親位置的蒙昧孩童。

我四歲的時候撿到了一個哥哥,那是一個仲夏雨夜。人們關於仲夏夜總是有太多美好的幻想,於是幻想終究還是幻想,那晚大雨滂沱,我透過層層雨幕看著小男孩被一個婦人罵罵咧咧的推搡出門外,跌坐在泥濘中。他不停的說著什麼,然而大雨下落的聲音掩住了我他的話,我聽不清他的哭訴。雖然後來他解釋說他是沒有辦法挽救那家男主人的生命,女主人失控將他趕了出來。我一個字不信,男人麼總是要麵子,即使是一個不滿十歲的小屁孩。就像爹爹喝醉酒耍酒瘋,第二天明明記得卻非說自己喝斷片了,昨天做了什麼都不記得。最後偷偷在手劄裏記下某年某日醉酒做了某事下次絕不再犯。就像我那哥哥,絕不承認他是我撿來的,也絕不承認他被自己的親戚在雨夜趕出家門。

終歸他醫學天分高,之前在藥鋪當學徒後來跟著告老還鄉的老禦醫學醫術,自己封自己為“不懸壺公子”,不願意給別人隨意診治。我總是嘲笑他是走不出小時候的陰影,怕病人家屬拿著掃把趕他出門。他總是笑笑,看著我不說話。在我的童年時代,他是我哥哥的存在,後來入了族譜變成我的親哥哥。他寵我護我,我定不忘恩澤。

乳母勸我待人要知恩圖報,大家小姐可不能愛記仇的小家子氣。我的乳母是當地的農戶,樸素善良。在她的女兒得病逝去後,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我。在一定意義上,她就是我的母親。

我的童年過得快活肆意,父親留任,我繼續在塞上江南上奔跑。我央了父親學武術,然而至今隻會甩鞭子。倒是哥哥,使得一手好劍法。我喜歡看男子舞劍,氣勢磅礴,溫和的人也帶了殺氣。

我酷愛看武俠,那些話本子藏得到處都是,哥哥一翻就是一話本子,反而更易被發現。被發現也沒什麼大不了,我光明正大的組建起自己的幫派。他們都當我是玩玩罷了,甚至我自己也是這麼想。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收獲了許多人心,並成為我以後的一大助力。

當初一起習武的人,有點成就就被我扔到邊角裏,自己發展自己的勢力,幾年過去,竟也頗有收獲。我不懂這些江湖的規矩,但是那些我當初收留的乞丐們懂。我讓他們習武,讓他們走自己的路,這點知遇情,江湖漢子們似乎總是記著,並且記一輩子。然而官場上的人似乎並不是這樣,權勢富貴迷人眼,話本子裏盡是些除暴安良的好漢故事,然而事實上,被除暴安良的都是那些江湖好漢。哥哥告訴我,那是因為他們太暴力,世人總是喜歡溫和的解決方式。我想,這或許就是哥哥性格溫和的原因?至少不會被除暴安良。

我一直以為人的生命很長很長,足夠我去做我想要做的事情。父親會看著哥哥娶妻生子,會看著我嫁人,看到我穿上嫁衣最美的樣子。他的頭發會變的蒼白,他的臉上會有歲月雕刻的皺紋,他會慢慢老去,最後變成一抔黃土。我想不到災難來的那麼突然,就像預料不到命運終將把我帶向何方。

在我十六歲的夏天,那天的天空很是陰暗,有風雨欲來之勢。黃河決堤,正吃著飯的父親扔掉筷子就跑出家門,碗筷相撞發出叮的一聲,匆忙中父親囑咐我們,“不要出去亂跑,好好呆在家裏等爹回來。”他奔入黑暗,恍惚中我好像看到父親奔向怪物口中,隻等著被吞噬。屋子裏隻剩下我和哥哥依偎在一起忐忑。那時我尚不知,這一麵已是我見爹爹的最後一麵。

記憶中的天空是黑色的壓抑,父親靜臥在院中,奇怪,竟然有暖暖的日光灑落,父親似是睡了一般安詳。我頓住腳步,不知是什麼力量阻止我前進,似乎前麵有什麼令人懼怕的東西,攫住我的心髒,阻礙我的呼吸。直到溫暖的手掌附在我肩上,耳邊低低傳來一聲“不哭”,我才有了力氣前進,一抹臉上,滿滿的冰涼。在這炎炎夏日,我卻身處冰窟,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