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雙膝微微地軟下來,在鐵門前滑跪下去,呆呆地望著鐵門裏反映出來的影子,那是一張連悲傷都無力表達的臉。
“艾瑞!”緋炎的驚呼聲響在耳邊,艾瑞卻已經沒有心思去理會了。
她從來不懂得如何去理清內心的感情,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母親,到底有沒有愛,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無力地跪在這扇對她緊閉的大門前。但她知道,她既無法破門而入,也無法不顧而離去,除了呆呆地跪在這裏,等待著,她再不能做別的事。
耳邊,似乎有人叫了無數聲“艾瑞”。
可是,她並不曾真的聽到。
眼前似乎有一個人影不斷地晃來晃去,她也並不曾真的看到。
太陽,升起又落下,明月落下再升起,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
她也並不覺得。身體麻木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知覺,不過,她也並不需要去知覺什麼。
三天三夜,對她來說,時間似乎長得足有萬年,又似乎短得隻有一個瞬間,她甚至還來不及就最簡單的問題思考出一個結果。
可是,這三天三夜對緋炎來說,卻簡直就像被架在火上燒烤一樣——難過。
他從來沒有見過艾瑞這樣軟弱的表現,他不斷地呼喚她,卻得不到她半點兒回答。他伸手想要推她、搡她、拉她起來,卻覺得這個力量強大的勇士此時脆弱得讓人擔心,隻要一碰她就會立刻粉碎。
他隻好圍著她團團轉,跳腳跺足,滿頭大汗,急得又要哭出來了。
白天太陽烈得讓人心煩意亂,他跳起來,隨手拔出兩棵參天大樹,一手架一棵直豎在艾瑞的頭頂,為她遮陰。
夜晚,寒風侵衣,他施出火魔法,點出無數簧火,把夜晚映得光明而溫暖,可是火光中艾瑞的臉卻依舊木然沒有表情,這讓他驚疑不已,這麼多的火焰,這麼多的熱量,都暖不了她的身和心。
夜最深的時候,緋炎把火燒得很旺,火焰在夜風中跳躍,艾瑞的臉時明時暗,隱隱約約。
緋炎無聲地坐在她旁邊,靜靜地望著她仿佛已呐喊了千萬聲,也悲呼了千萬聲,最終卻隻剩一張麻木的臉。
夜,很深,很靜。火焰在四周燃燒,緋炎聽得到自己心髒的跳動,一聲又一聲,每一聲似乎都帶著悲傷。
神龍的心本來無拘無束,就算被人類捉住,受盡折磨,也隻是憤怒,從不覺得悲苦,直到遇到她,遇到這個奇怪的人類,就似乎把幾百年歲月裏從來不能理解的傷心難過嚐了個遍。
她的強大讓他吃驚,原來,柔弱的人類也可以擁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她的行為讓他震驚,原來,貪婪的人類,竟然會努力維護一條神龍,放走一個渾身都是寶,可以給人類帶來無限好處的神龍。
三年的時間,一直想著她,一直對她感到好奇。
再次見到她,看她生氣,他茫然;看她憤怒,他不解;看她受傷,他心痛;知她受苦,他悲傷;被她用劍砍、用鞭打,他委屈。但,就是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已經喜歡了她,已經決定要做她的飛龍,讓她成為他的騎士。可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這樣強大的勇者,原來也可以如此脆弱。
她的大劍,可以斬開大地、劈破長空,卻根本無法保護她自己。她的力量足以和神龍相抗衡,卻又像嬰兒一樣,軟弱得被人一句話、一個眼神,就刺得遍體鱗傷。
這樣一個全新的她,卻讓他的心更加疼了起來。
情願她像以前那樣,動不動生他的氣,動不動拿劍砍用鞭打,不要再這樣不言不語像是從此與世界隔絕一般跪坐下去。
他的心痛得越來越厲害,有些生澀地開口喊:“艾瑞。”聲音十分低微,轉瞬就被夜風吹散。可是,夜風吹不去他滾燙的身體和火熱的心。
在輕喚的時候,他已經靠到了艾瑞身後,無聲地從背後把她摟進懷抱裏。
“哭吧,如果傷心,就哭出來吧,好不好?”先哭出來的,卻是他自己,他的身體緊貼著她的身體,他那控製不住的眼淚也悄悄濕透她的衣服。
可是,艾瑞哭不出來。她根本就已經不會哭了,從六歲那年之後,就已經忘記了什麼是哭泣,就算是悲傷也表達不出來,而且,她現在甚至不能明白,自己是不是悲傷,一個不男不女、沒有父親和母親的怪物,是不是懂得悲傷,是不是還有哭泣的權利。
她完全不知道。
盡管這一刻,有如火般的溫暖把她包圍,可是那樣的熾熱,卻怎麼也傳不到心頭。
也許是她的冰冷,凍寒了他的熾熱吧,本來落在身上滿是溫暖的水珠,忽然變得冷冰冰,而且越來越多,披頭蓋臉地打下來。可她卻仍然不理會、不在意,仍然呆呆地望著大鐵門。
鐵門裏的女主人生了重病,她會死嗎?
可為什麼,我仍然不知道,我應該做什麼事,我是否在悲傷,為什麼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懂得哭泣。
大雨傾盆而下,所有的火堆都很快被澆滅。衣服被雨水濕透,被夜風一吹,更是冷得徹骨。
緋炎跳了起來,笨手笨腳地覆在艾瑞身上,想用身體為她阻攔暴雨,卻根本擋不住這麼狂猛的雨勢。